临近九月底了。一天缪法伯爵约定要到娜娜家里吃晚饭可是他在黄昏时分就来了他来告诉娜娜他突然接到一项命令要他到杜伊勒里宫去。公馆里还未点灯仆人们在厨房里吵吵嚷嚷说说笑笑。伯爵悄悄地上了楼梯屋子里又黑又闷热楼梯上的彩绘玻璃闪烁着。到了楼上他悄悄推开客厅的门。映在天花板上的一道淡红色的阳光渐渐暗淡下去;红色的帷幔、宽大的坐榻、油漆家具、杂乱无章的刺绣、铜器和瓷器都在黑暗中沉睡了。黑暗犹如绵绵细雨在淹没着每一个角落牙雕不再闪光金饰不再生辉。黑暗中只有一件白色的东西看得清楚那是一条舒展开来的宽大裙子他还瞥见娜娜躺在乔治的怀里。这是无法抵赖的事实。他想叫喊但终未喊出声来呆呆地愣在那里。
娜娜一跃而起把缪法推进卧室好让小伙子趁机逃走。
“进来吧”她吓得晕头转向低声说道“我马上向你说清楚……”
这样被缪法当场看见她很恼怒。她从来没在自家客厅里敞着门干出这样荒唐的事。这次是因为生了一件事乔治因为嫉妒菲利普盛怒之下同她吵了嘴事后又搂着她的脖子呜呜咽咽他是那样伤心她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她很怜悯他于是就依从了他。只有这一回她糊里糊涂地竟同一个小孩子干了这样的蠢事其实他被母亲管得很严连买紫罗兰送给她也不能不料伯爵来了正好撞见。真倒霉!想做个好心人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把伯爵推进去的那间卧室里面黑咕隆咚的她摸索着找到了呼唤铃气冲冲地按了按叫人送灯来。这事全怪朱利安!如果客厅里有盏灯就一点事儿也不会生黑夜这个怪物的降临才使她动了春心。
“我求求你我的宝贝理智一点。”佐爱把灯送来后她说道。
伯爵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瞅着地板呆呆地想着刚才见到的情景。他并没有气得大喊大叫只浑身哆嗦着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浑身都凉了。他虽痛苦却一声不吭娜娜深受感动于是她竭力安慰他:
“好了是我错了……我做得很不对你看我已经懊悔了。这件事搞得你很不痛快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算了吧你气量大一点原谅我吧。”
她蹲在他的脚下露出一副温顺的神态搜索着他的目光想看看他是否还在恨她。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这时她做出一副更加娇媚可爱的样子用庄重而善良的口气对他讲了最后一条理由:
“懂得吧亲爱的人与人要互相理解……我不能拒绝我那些穷朋友。”
伯爵被她说得软了心只要求把乔治打走。可是现在一切幻想都已破灭了娜娜誓如何忠于他的那些话他再也不相信了。过一天娜娜还会欺骗他的;他所以要维持这种痛苦的爱情只是出于一种怯懦的需要出于一种对生活的恐惧因为他一想到没有她自己就无法活下去。
现在是娜娜一生中的黄金时代她的名字在巴黎无人不知她在罪孽中不断壮大她挥金如土大肆炫耀她的奢侈生活她公然把一笔笔财富化为乌有她这样征服了整个巴黎。在她的公馆里仿佛有一座火光熊熊的熔炉。她无穷尽的**就像炉中的烈焰她的嘴唇轻轻一吹就把黄金顿时化成灰烬随时被风席卷而去。如此疯狂地挥霍金钱确实罕见。这座公馆仿佛建在一个深渊上那些男人连同他们的财产、他们的身躯乃至他们的姓氏都在这里被吞噬了连一点粉末的痕迹都没留下。这个娼妇有着鹦鹉的嗜好喜欢吃红皮白萝卜和糖衣杏仁喜欢一点一点地吃肉每个月花在吃上的费用就达五千法郎。厨房里的浪费令人吃惊东西流失严重一桶桶酒被打开喝了一张张帐单经过三四个人的手就增加了几倍。维克托里娜和弗朗索瓦像主人一样在厨房里指挥一切他们除了把冷肉和浓场送给亲戚在家吃喝外还经常请一些人到厨房里吃饭。朱利安总是向供应商索取回扣装玻璃的人每装一块价值三十苏的玻璃他就叫多支出二十个苏这二十个苏就落进他的腰包。夏尔则吞吃喂马的燕麦把买进的东西虚报一倍把从前门买进来的东西又从后门卖出去。在这普遍的浪费风气中如同攻克一座城市后进行洗劫一样佐爱的手段最高明她为了保全别人的面子对每个人的盗窃行为睁一眼闭一眼以便混水摸鱼达到掩盖自己盗窃行为的目的。但是最糟糕的还是浪费隔夜的饭菜都被扔到路边食物堆积很多仆人们都吃得倒了胃口玻璃杯上粘了糖煤气灯日夜不灭把墙壁都烤裂了;还有粗枝大叶、蓄意破坏和意外事故造成的损失所有这一切都加了这个被那么多张嘴吞噬的家庭的毁灭。另外在楼上太太那里毁灭之势就更加明显。许多价值一万法郎的裙子主人只穿过两次就被佐爱拿出去卖了;一些珠宝饰不翼而飞像在抽屉里化成了粉末;东西胡乱买当天买来的新东西第二天就被人丢在角落里扫到街上。她见到一样价值昂贵的东西没有不想买的因此她的周围经常有些残花和破碎的小玩意她一时心血来潮买来的东西价钱越贵她就越高兴。任何东西到了她的手里总要弄坏;她什么东西都打坏凡是被她那洁白小手指碰过的东西不是褪了色就是弄脏了;凡是她走过的地方都要留下一大片说不出名字的碎屑、弄皱的碎布片和粘满污泥的布条。另外在零花钱方面由于随便买东西经常出现大笔帐款需要支付:欠帽子店二万法郎欠洗衣店三万法郎欠鞋店一万二千法郎;她的马厩花掉她五万法郎;六个月内她就欠下裁缝店十二万法郎。据拉博德特估计她每年家庭开支平均达四十万法郎。这一年她并未增加开支项目却花了一百万这个数字把她吓呆了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些钱用到何处了。到公馆来的男人一批未走又来一批满车金子倒下来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这个洞在她公馆的地砖下面在她的豪华生活的爆裂声中不断下陷着。
然而娜娜最近又一次心血来潮她绞尽脑汁想把卧室重新装饰一下怎样装饰她已经考虑好了:卧室的墙上全部装挂上茶红色天鹅绒上面装饰上小巧玲珑的银色边缝这样的装饰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使卧室像帐篷一样再用金线细绳和金丝流苏作配饰。她觉得这样的布置既豪华又雅致这样的绝妙背景可衬托出她的白里透红的皮肤。不过卧室是用来放床的因此床就应该是奇妙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娜娜幻想有一张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床它既像国王的宝座又像神坛使巴黎的人都到她的床前来膜拜她那至高无上的**。这张床将全部用金子和银子镶嵌而成看上去颇像一件巨大的饰银制的框架上点缀上若干金制的玫瑰花床头放一些鲜花鲜花丛中放一群小爱神笑吟吟地探着身子在幽暗中窥视着淫乐行为。她把这个计划对拉博德特说了他给她找来了两个金银匠。他们已经着手画图。这张床要花五万法郎缪法把这张床作为礼物馈赠她。
这位少*妇感到惊讶的是在这条流着黄金的河流中她的四肢都被它的波涛淹没了而她竟然还时常感到手头拮据。有些日子她竟然为了微不足道的几个金路易被弄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向佐爱借或自己想方设法去弄。不过在她采取不得已的办法之前她总是用开玩笑的样子向朋友们试探要钱她总是把男人们身上的钱掏得精光连一个子儿也不剩。三个月来被她搜刮一空的主要是菲利普。在她经济拮据时菲利普每次来了都得把钱包留下来。时隔不久她胆子更大了竟然向他借钱每次借两百法郎或三百法郎但是从未过这样的数目她用借来的钱去支付借据或偿还逼得很紧的债务;菲利普于七月份已被任命为上尉司库每次娜娜向他借钱他总是第二天就带来并表示歉意说他经济并不宽裕因为于贡老太太现在对儿子管得很严。三个月后这些小额借款经常到期不还积累起来已有一万法郎左右。上尉依然笑得那么爽朗。不过他日渐消瘦有时心绪不宁脸上浮现出愁苦的阴影。但是只要娜娜看他一眼他就顿时春心似火眉飞色舞。她对他很温情经常在门后吻他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有时她突然向他**把他缠住只要他走出兵营他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转。
一天晚上娜娜说她的教名叫泰雷兹她的圣名瞻礼日是十月十五日。每个男人都给她送了礼物。菲利普上尉送来的礼物是一个安放在金底座上的古老的萨克斯瓷器糖果盒。他来到时见她一个人在梳洗室里刚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一件红白两色的法兰绒宽大浴衣正在仔细观看那些摆在桌子上的礼物。她打开一只天然水晶瓶子的塞子时打坏了那个瓶子。
“啊!你太热情了!”她说“这是什么?拿出来看看你还像个孩子花钱买这些小玩艺!”
她责备他既然手头不宽裕何必花钱买这样贵重的礼品其实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她看他把钱全花在自己身上从这一点上就可看出他爱她她很感动。这时她把那只糖果盒摸来摸去想看看究竟是怎样造出来的一会儿打开它一会儿又关上它。
“当心点”他低声说道“这东西很容易打碎。”
娜娜耸耸肩膀。难道他以为她的手笨得像搬运工人!突然盒盖掉在地上打碎了她手里只拿着盒身。她惊呆了眼睛瞅着地上的碎片说道:
“哎!打碎了!”
接着她笑起来。在她看来地上的碎片很有趣。那是一种神经质般的笑傻笑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打碎了东西反而觉得好玩。开始菲利普生气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不知道他烦了多少神才弄到这个小玩艺。她见他变了脸色就竭力忍住笑。
“哎这可不是我的错……它本来就有裂痕了。这些老古董一点不结实……这只盖子就是这样!你看见它掉在地上蹦了没有?”
说完她又狂笑起来。年轻人虽然竭力克制自己眸子里还是流出了泪水于是她就向他扑过去温情地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你真傻!我还是爱你的。如果什么东西都不打坏商人就不要卖东西了。这些东西造出来就是让人打坏的……瞧!这把扇子不就是用胶水粘起来的吗?”
她拿起一把扇子把扇骨一拉上面的绸布被撕成两块。似乎这样她就高兴了。她刚才打碎了他的礼物为了表示她把其它礼物也不看在眼里就干脆好好过过瘾她就来了一场大破坏她把所有礼物都打坏以此来证明没有一样东西是结实的。她冷漠的眼睛里炯炯光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切都被她打成碎片后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又笑起来张开手掌拍着桌子然后学着淘气孩子的声音吐字不清地说道: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这时菲利普受她的影响也变得疯狂了他把她摔倒吻她的胸部。娜娜搂住他的肩膀听凭他摆布她很快乐她想不起来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快乐过了。她搂住他不放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道:
“喂亲爱的你明天还要给我带十个金路易来……我遇到一件烦恼事面包店的一张帐单把我愁死了。”他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接着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最后一下他只说了一句:
“我尽量想办法。”
他们沉默了一阵。娜娜穿衣服了。菲利普把额头贴在一块玻璃窗上。一会儿后他走回来慢吞吞地说道:
“娜娜你应该嫁给我。”
这个想法一下子把娜娜逗乐了她笑得前仰后合。
“我可怜的宝贝你简直病了!……是不是因为我向你要十个金路易你就向我求婚?这永远不可能。我太喜欢你啦。
啊!你这个想法真傻。”
然后佐爱进来给她穿鞋子他们不再谈这件事了。女仆看见桌子上礼物的碎片。她问太太要不要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太太叫她统统扔掉她便用裙子兜着带走了。她到了厨房后大家在这堆碎片中捡了一会把碎片都分了。
这一天乔治不顾娜娜的禁令偷偷进了公馆。弗郎索瓦清清楚楚看见他进来了仆人们都在私下里讥笑女主人等着看她的笑话。乔治一直溜到小客厅门口他听见他哥哥说话的声音便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后里面的动静他都听见了接吻的声音连菲利普求婚的声音他也听见了。顿时他浑身不寒而栗。他像傻瓜一样走了感到头脑里空荡荡的。他走到黎塞留街回到他母亲的套间上面的自己的卧室里才恸哭起来。这一次他不再怀疑了。一幕可憎的景象总是浮现在他的眼前娜娜躺在菲利普的怀里他觉得这是**行为。当他觉得平静下来时那幕可怕景象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妒火又一次作起来他一头扑在床上紧咬床单骂下流话越骂越疯狂。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他借口偏头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夜晚就更可怕了他不断做噩梦心里萌生杀人的狂念。倘若他哥哥住在家里他就一刀子把他捅了。天亮时他想自己该冷静一下了。他认为该死的是他自己等有一辆公共马车经过时他就从窗户跳下去让车子碾死。不过将近十点钟时他出去了他在巴黎到处走在一座座桥上徘徊最后心里感到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欲念他想再次见到娜娜。也许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挽救他当他跨进维里埃大街那座公馆时时钟敲响三点了。
将近中午光景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了给了于贡夫人当头一棒。菲利普昨天晚上已经被捕入狱罪名是贪污团里公款一万二千法郎。三个月来他不断侵吞小笔公款用伪造单据的方法来掩饰亏缺公款如果被人现就把款赔出来;由于管理委员会的疏忽这种贪污行为每次总是得逞。得知儿子犯了罪于贡太太惊呆了盛怒之下破口大骂娜娜;她知道菲利普同娜娜的关系经常为这件事而焦心生怕祸事生所以她才一直留在巴黎未走;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会闹出这样丢脸的事现在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给钱给儿子似乎自己是儿子的同谋犯。她倒在一张扶手椅上两条腿像瘫痪了似的她觉得自己成了废物不能为儿子去奔波只好呆在那里等死。不过她突然想起乔治心里有了一点安慰乔治在她身边他能出去奔走一下也许能救救她和菲利普。于是她决定不找任何人帮忙希望这件丑闻不让外人知道便拖着脚步上楼心想自己还有一个心爱的孩子在身边。但是到了楼上她见房间里没有人。门房告诉她乔治先生早就出去了。这间房子预兆要出第二件祸事;床上乱糟糟的床单上留下嘴咬过的痕迹这都可看出乔治是何等痛苦;一把椅子扔倒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当中像一个死人。乔治大概到那个女人家去了。于贡太太眼里没有泪水了两条腿恢复了气力她下楼去了。她要她的两个儿子她要去把他们要回来。
从早上起娜娜就遇上烦恼事。先是面包商在九点钟时拿着帐单来催帐欠款只有一百三十法郎而在娜娜的富丽堂皇的公馆里竟穷得付不起这笔钱。他已来过多次了自从他宣布不赊帐那天起娜娜就不去他的店里买面包了对此他很恼火;现在连仆人们都站在他一边讲话。弗朗索瓦对他说如果他不大吵大闹太太是决不会付钱的夏尔说他也要上楼去算清一笔拖欠了很久的草料旧帐维克托里娜劝他再等等等有一位先生来与太太正在谈话时闯进去这样钱就会到手。厨房里成了热闹的地方所有供应商对公馆的事都了解因为那些仆人整天过着闲适的生活饱食终日无事可做他们把娜娜的丑事捅出来说太太剥掉衣服一丝不挂。总之什么刻薄的话都说得出只有膳食总管朱利安一个人装着维护太太:不管怎么说太太还是挺漂亮的。这时其他人便一起指责他同女主人睡过觉而他立刻自命不凡地笑了。这可惹怒了厨娘因为她对这类事很反感恨不得变成一个男人朝这种女人的屁股上吐唾沫。弗朗索瓦想了个坏主意让面包店老板呆在前厅里等候但又不把这事禀告太太。吃午饭时太太下楼正好撞见他。她接过帐单叫他三点钟前再来。于是他一边骂一边走誓下午一定准时来不管怎样一定要把钱要到手。
娜娜很气愤中饭也没吃好。这一次她一定要打了他才行。她已多少次把钱准备好了可是总是等不到他来就花掉了不是今天用来买鲜花就是明天用来捐助一个老年警察。她指望菲利普来她还感到奇怪怎么看不见菲利普带着两百法郎来呢?真倒霉前天晚上她给萨丹买了一些裙子和内衣花了近一千二百法郎简直抵上一份嫁妆的钱现在她手头一个子儿也没有。
将近两点钟正当娜娜忐忑不安时拉博德特来了。他带来了床的设计图纸。娜娜这时不再烦闷了一下子快活得把什么都忘了。她一边拍手一边跳。然后她怀着极大的好奇心把身子俯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仔细察看那张设计图拉博德特向她解释道:
“你瞧这是一张船形床。中间是一丛盛开的玫瑰花这儿是一个用花朵和花蕾编织成的花环叶子将用金绿色玫瑰花将用金红色……这儿是床头设计图银制床架上有一群小爱神在跳轮舞。”
她被他说得心花怒放打断他的话:
“啊!角落上的那个小家伙真滑稽他屁股朝天……嗯?他笑的样子很狡猾!他们的眼神都很下流!……你知道亲爱的我可不敢在他们面前干风流事喽!”
她的自豪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金银匠说过没有一个王后睡过这样的床。不过这里有一个复杂的问题。拉博德特让她看两幅床腿图其中一幅是仿船形床的床腿图案另一幅则是人形图案一个裹着薄纱的夜女神被一个人身羊足的农牧神揭去了薄纱露出了光艳照人的**。他又补充说如果选择后一幅图案金银匠就打算把夜女神制作得同她一样。这样大胆的构思她听后高兴得脸都白了她仿佛看见自己被塑成银雕像象征着温和、欢乐的黑夜。
“当然你只要把头和肩膀露出来给他们描摹就行了。”拉博德特说道。
她平静地瞧了他一眼。
“为什么?……既然要塑造一件艺术品雕塑家怎么塑造我也无所谓!”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娜娜选择了人形床腿。这时拉博德特叫住她。
“等一下……这还要增加六千法郎。”
“哎!这对我来说无所谓!”她边笑边嚷道“还怕我那个小傻瓜没有钱吗!”
现在她在熟悉的人面前总是用“小傻瓜”来称呼缪法伯爵而那些熟悉的男人也是这样问她:“昨天晚上你见到你的小傻瓜了吗?”这样的亲昵称呼她还不敢用来当面叫他。
拉博德特一边卷图纸一边向她作最后解释:金银匠答应在两个月内即十二月二十五日前交货从下星期起一个雕刻家就来给夜女神塑模型。娜娜送他出门时倏地想起面包店老板讨帐的事。接着她突然问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身上有十个金路易吗?”拉博德特有一条自认为很好的原则就是永远不借钱给女人。他像平常一样回答:
“没有姑娘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小傻瓜。”
她叫他不要去去也没有用。因为两天前她从伯爵那里拿了五千法郎。不过她又后悔自己太谨慎了。拉博德特走后虽然才到二点半钟面包商又来了。他猛然坐到前厅的一条长凳上大声咒骂起来。娜娜在二楼听到骂声气得脸色白尤其令她难过的是仆人们都在暗暗高兴他们的谈笑声越来越大一直飘进她的耳里。他们在厨房里笑得要命;车夫在院子深处向里面张望弗朗索瓦无缘无故穿过前厅对着面包商会心地笑了随后赶紧去向其他仆人报告消息。大伙都瞧不起太太他们的笑声简直把墙壁都震动了。娜娜感到很孤单连仆人们也鄙视她他们窥伺着她的举动用下流的嘲讽语言侮辱她。她本来想向佐爱借一百三十三法郎现在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已经欠了佐爱的钱她太自负了不想去冒遭到拒绝的危险。这时她是那样激动便回到了卧室大声说道:“算了吧算了吧我的姑娘还是靠你自己吧……你的身体是属于你的与其被人侮辱还不如利用自己的身体。”
她连佐爱也没有叫就急急忙忙穿衣服准备到拉特里贡家里去。这是她每次陷入困境时的最后法宝。她是抢手货老虔婆拉特里贡经常来求她她根据自己的需要有时拒绝有时答应;她那豪华的生活排场收支上经常出现亏空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她只要到老虔婆那里去肯定可以弄到二十五个金路易。去找拉特里贡她已习以为常了就像穷人进当铺一样。
她刚走出卧室在客厅中间与乔治撞了个满怀她没有注意他那张蜡黄的面孔和睁得圆圆的忧郁的眼睛。她叹了口气觉得轻松了。
“阿!是你哥哥叫你来的吧!”
“不是。”小家伙回答脸色更加蜡黄。
她听后做了一个失望的动作。他来干什么呢?他为什么把路拦住?得啦她还有急事呢。接着她又走回来问道:
“你身上没有钱吗?”
“没有。”
“果然不错我真傻!你身上是从来不带一个子儿的。连乘马车的六个苏也没有……妈妈不给。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样!”
她说完就走。可是乔治又拉住她他有件事要同她说。她挣脱了乔治又说她有急事这时乔治只说了一句话她就站住了。
“听我说我知道你要嫁给我哥哥。”
“哎!这真滑稽。”她倒在一张椅子上尽情笑起来。
“是这样”小家伙继续说道“我才不愿意呢……你应该嫁给我……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嗯?怎么?你也这样子!”她嚷道“这是你们一家人的毛病……不行绝对办不到!这是胡思乱想!难道我向你们提出过这样肮脏的要求吗?你们两人甭想喽绝对不行!”
乔治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颜难道是他自己偶然听错了?
他又说道:
“那么你要向我誓你不同我哥哥睡觉。”
“哎!你真烦人!”娜娜站起来又显得不耐烦说道:“真滑稽你已经耽误了我一会儿了我再三跟你说我有急事!……只要我高兴我就同你哥哥睡觉。难道是你供养我的吗?难道这儿有什么是你花的钱吗?你凭什么来管我?……
是的我同你哥哥睡觉……”
他抓住她的胳膊捏得很紧简直要把胳膊捏断了他结巴道:
“别说这些话……别说这些话……”
娜娜猛然拍他一巴掌挣脱了他。
“他现在居然打我了!瞧这小家伙你快滚吧立刻就滚……从前我把你留下来是出于好心完全出于好心!你睁开眼睛看看就知道了!……你大概不会希望我当你的妈当到死吧我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只抚养孩子。”
他听她讲这番话心里很难受浑身僵却没有反驳她。每一句话都刺痛他的心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他感到自己要死了。她还没有注意到他痛苦的样子她把早上的烦恼统统泄在他身上了心里感到很痛快。
“你同你哥哥一样你们两人都是坏蛋!……他答应给我送二百法郎来。嘿!呸!我可以等他……不是我一定要他的钱!不是我无钱买膏……而是我在困难时他扔下我不管!……好吧!你想知道吗?怎么就是因为你哥哥失言我出去同另一个男人睡觉好赚上二十五个金路易。”
乔治听了她的话吓得晕头转向他站在门口拦住她;他合着双手哭着哀求她结结巴巴说道:
“啊!别这样啊!别这样!”
“我偏要这样”她说“你有钱吗?”
没有乔治没有钱。他若能弄到钱那怕丢了命也在所不惜。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像现在这样可怜这样无能这样年幼。他哭得像个泪人浑身哆嗦着他是那么悲伤她终于看出来了开始怜悯他了。她轻轻推开他说道:
“喂我的宝贝让我过去我一定要走……理智一些吧。你真是一个孩子你已乖乖地呆了一个星期了可是今天我得考虑我自己的事。你想想吧……你哥哥总算是个大人这事我不跟他说……啊!听我的话别把这事告诉他。他不需要知道我到哪里去。我一起火来话就没有完。”
她笑了接着抱住他吻他的额头。
“再见了宝贝我们之间的关系完了完全完了听见了吧……我走啦。”
随后她扔下他走了。他伫立在客厅中央。她的最后几句话像警钟一样在他的耳边回响:完了完全完了;他觉得脚下的地裂开了。他脑子里空空的刚才等待娜娜的那个男人消失了;只有菲利普还留在娜娜**的怀抱里。她不否认自己爱菲利普她不愿让菲利普知道她对他不忠免得让他伤心。完了完全完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扫视房间一下好像有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在“藏娇楼”里度过的那些欢乐的夜晚她抚摸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孩子还有在这房间里的偷情欢乐。这一切不再有了一去不复返了!他太年轻他没有很快长大;菲利普取代了他因为他有胡子。啊!完了他不能活下去了。他的淫乐充满了无限柔情充满**他的整个身心都陷进去了。再说他的哥哥仍然与她相好他怎么能够忘掉呢?他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他的淫乐使他嫉妒得狂。完了他不想再活了。
公馆里的门都敞开着仆人们看见太太走出去便吵吵嚷嚷四处走动。在楼下前厅里面包商与夏尔和弗朗索瓦坐在一条长凳上说说笑笑。佐爱跑过客厅时看见乔治在那儿吃了一惊她问他是不是在等候太太。是的他在等候太太他忘记回答她一件事情。等到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开始寻找什么东西他没有找到别的东西只在梳妆室里找到一把锐利的剪刀娜娜总是喜欢用它来修饰自己或修剪皮肤或剪汗毛。接着他把手放在衣袋里手指使劲地捏着那把剪刀耐心地等待了一个钟头。
“太太回来了。”佐爱回来后说道她大概是从卧室的窗口窥见太太的。
公馆里响起了跑步的声音笑声戛然停止了各扇门都关上了。乔治听见娜娜付钱给面包商她只说了三言两语。接着她上楼了。
“怎么!你还呆在这里!”她一见到乔治就说道“啊!你这样下去我们可要闹翻的我的小宝贝。”
她向卧室走去乔治跟着她。
“娜娜你肯嫁给我吗?”
娜娜耸耸肩膀。这个问题问得太愚蠢了她没有回答。她想对着他的脸把门猛然关上。
“娜娜你肯嫁给我吗?”
她猛然把门一关。乔治用一只手把门推开另一只抓住剪刀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紧接着对着自己猛刺一下剪刀刺进了胸膛。
这时候娜娜感到出事了转过身来。她看见他把剪刀刺进胸膛气得要命。
“这蠢货!这蠢货!还用我的剪刀!……快住手你这坏孩子!……啊!老天爷!啊!老天爷!”
娜娜吓呆了。小家伙跪了下来又刺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他横在门口。娜娜吓得晕头转向拼命叫喊她不敢从他的身上跨过去被拦在屋里面没法出来找人抢救他。
“佐爱!佐爱!快来呀……叫他快住手……真是愚蠢透了一个孩子竟这样子!……他在自杀还是在我家里!谁见过这种事!”
他的样子真叫她害怕。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点血消失在背心下面。她决定从他身上跨过去这时来了一个人吓得她直往后退。在她面前从客厅敞开的门走进来一位老太太。她认出那是于贡太太。老太太惊恐万状没有说出自己的来意。娜娜仍然往后退着手套和帽子都未来得及脱掉。她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道:“太太这可不怪我我向你誓……他要娶我我不肯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身穿黑袍面色苍白满头银慢慢走过来。她坐上马车后已经不想乔治了菲利普的错误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想娜娜也许能去向法官们求求情使他们感动。所以她想来央求娜娜让她去向法官作些有利于儿子的证明。她见公馆楼下的门都开着她就进来了走到楼梯边因为腿有毛病她迟疑了一会。正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可怕的叫声她就向着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到了楼上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衬衫上有血迹他是乔治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娜娜用傻乎乎的语调连声说:
“他要娶我我不肯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没哭叫一声她弯下腰来。一点不错那是她的另一个儿子乔治。一个儿子丢尽了脸另一个儿子自杀了。她并不感到突然她的一生完了。她跪在地毯上不知道置身何处也不看任何人眼睛只注视着乔治的脸。她把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胸口听听心脏的声音。她感到儿子的心脏还在跳动便轻轻舒了口气。这时她抬起头仔细瞧着这间房子和这个女人似乎现在才回忆起什么来。顿时她那茫然若失的眼睛炯炯亮她一声不吭显得那样高大那样可怕吓得娜娜浑身颤抖。她隔着乔治的身体继续为自己辩护:
“我向您誓太太……如果他的哥哥在这里他会向您作解释的……”
“他的哥哥贪污公款坐牢房了。”老太太冷漠地说道。
顿时娜娜透不过气来。究竟为什么生这些事呢?现在另一个居然又贪污了公款!难道这家人都成了疯子!她不再为自己辩护仿佛不是在自己家里只能听凭于贡太太号施令。几个仆人终于跑过来了老太太硬要他们把昏迷的乔治抬下楼放到她的马车里。她宁愿把他杀死从这座房子里运走也不让他留下来。娜娜用惊愕的目光瞧着仆人们抬着可怜的治治他们有的抓肩膀有的抓腿。母亲跟在后面现在她已精疲力竭扶着家具往前走仿佛她所爱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到了楼梯口她呜咽起来回过头连说两次:
“啊!你害了我们!……你害了我们!”
她没有说别的。娜娜坐着呆依然戴着手套和帽子。马车离去了公馆里又恢复了寂静;她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唯有乔治自杀的事还在她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一刻钟后缪法伯爵来了现她还呆在那里。不过她见到伯爵后舒了口气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这件不幸事情的经过三番五次地讲事情的细枝末节还把染上血迹的剪刀拿起来做治治自杀的动作伯爵听后心里惶惶不安。她心里想到的是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喂亲爱的这是我的过错吗?如果你是法官你会判我有罪吗?……我并未叫菲利普侵吞公款也未逼这个可怜虫自杀……在这些事件中我是最倒霉的。他在我家里干蠢事给我添麻烦还把我当成坏女人。”
说到这里她哭了。她紧张的情绪略微松弛了一些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很不舒服她很伤感无限忧伤。
“你也一样你也显得不高兴……你问问佐爱看我对这件事有没有责任……佐爱你说吧你给先生讲讲吧……”
女仆已经忙了一阵子她从梳妆室里拿来一条毛巾端来一盆水擦地毯想趁血迹未干把血迹擦掉。
“啊!先生”佐爱说“太太够伤心了!”
这个悲剧令缪法伯爵震惊他的心都凉了头脑里总是想到那位母亲在哭她的两个儿子。他知道她的心灵很高尚他仿佛看见她穿一身寡妇服装在丰岱特慢慢死去。娜娜感到更加失望。现在她还想着治治倒在地上衬衫上有一个鲜红的洞想到这里她痛苦不堪。
“他是那样可爱那样温顺那样甜蜜……啊!你知道我的宝贝不管你生气不生气这个孩子我爱他!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自拔……再说现在他对你毫无影响了。他已不在了你如愿已偿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不会再撞见我们在一起了……”
她说最后几句话时心里很懊悔喉咙哽住了缪法终于安慰她了。算了吧她应该坚强起来她说得对这不是她的过错。娜娜不哭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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