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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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节(2/2)
    “怎么!”他算了帐后说道“一万七千法郎怎么现在剩下不足七千法郎我们在一起生活才三个月……这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又跑过去把写字台一推把抽屉端过来在灯光下面翻找。但是里面只有六千八百零几个法郎。于是他大雷霆。

    “三个月就用了一万法郎!”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是怎么花的?嗯?回答我!……这些钱全进了你姑妈这个老骨头的腰包里了嗯?或是给你的野男人用了这是明摆的事……你肯回答我吗!”

    “啊!你干嘛这样大的火!”娜娜说道“帐是很好算的……你还没有把家具算进去;另外我也不得不买些衣服安好一个家花钱是快的。”

    他一边要求她解释一边又不愿听她解释。

    “对钱花起来很快”他平静了一些说道“你知道我的小乖乖我们这种在一起吃饭的生活我实在受够了你知道这七千法郎是我的。好吧既然钱到了我的手中我就把它留下来我不想把自己搞得破产各人的钱还归各人吧。”

    于是他冠冕堂皇地把钱塞进衣袋里。娜娜呆呆地望着他。他还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我也没有那么傻花钱供养别人的姑妈和孩子……你的钱你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这是你的事;但是我的钱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以后你烧一条羊腿我付一半钱。晚上咱们把帐算清就这么办!”

    娜娜一下子火冒三丈她忍耐不住了大声叫道:

    “喂你把我的一万法郎吞了……你这样做真卑鄙!”

    丰唐没有和她多争吵隔着桌子使劲掴了她一记耳光说道:

    “你再说一遍!”

    娜娜虽然挨了一记耳光但她又说了一遍于是他朝她扑过去拳打脚踢。不一会儿他把她打得那样厉害娜娜最后只好像往常一样脱了衣服哭着睡觉了。丰唐气喘吁吁。他正要上床睡觉时现桌子上放着由他代写给乔治的那封信。于是他把信小心地折起来把身子转向床边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这封信写得很好我亲自拿去寄我不喜欢朝三暮四的爱情……别哼了烦死我了!”

    娜娜本来抽抽噎噎这时屏住了呼吸。丰唐上床后她感到憋的慌便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们打架后总是这样和好的;她生怕失去丰唐不管怎样她忍气吞声想看看他对她是否还有感情。他两次傲慢地把她推开但是这个女人像头忠于主人的牲口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他温柔地拥抱他终于引起了他的**。他装出宽宏大量的样子但决不降低身份迁就她;他任她抚摩任她拼命求欢他摆出一副架势要得到他的宽恕花点力气也是必要的。接着他又不安起来怕娜娜耍花招想把抽屉的钥匙要回去。这时蜡烛已经熄了他觉得有必要重申一下自己的意愿。

    “你知道我的乖乖说句正经话钱我可要留着。”

    娜娜搂住他的脖子昏昏欲睡了她说了一句大方话:

    “留着吧别害怕……我去干活儿。”

    从那天晚上起他们越来越难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从头到尾不断听到耳光声仿佛是滴嗒滴嗒的时钟声调节着他们的生活。娜娜由于经常挨打变得像细腻织物一样柔软耳光使她的皮肤变得细嫩白里透红摸上去光滑看上去明亮变得更加漂亮了。因此普律利埃尔拼命追求她丰唐不在家时他就来了他把她推到角落上吻她。但是娜娜挣扎着马上怒不可遏脸羞得通红;她觉得他欺骗一个朋友调戏朋友的情人实在可恶。普律利埃尔神色愤怒冷笑着。她确实变得太愚蠢了怎么爱上一个丑八怪?因为说到底丰唐是一个真正的丑鬼那个大鼻子还不停地动来动去。他是一个下流坯!

    他还经常狠狠揍她呢。

    “这很可能可我就爱他这个丑样子。”一天她坦然回答道她承认自己有这种恶劣的趣味。

    博斯克时常在娜娜家里吃饭对此他感到很高兴。他经常在普律利埃尔后面耸耸肩。普律利埃尔是个漂亮小伙子但他不够严肃。他好几次目睹了他们家庭纠纷的场面那都是在吃餐后点心的时候丰唐打娜娜的耳光他却继续一股劲儿吃着他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他总是赞美他们的幸福以此作为对他们请他吃饭的报答。他以达观者自诩把一切都舍弃了连荣誉也不例外。有时普律利埃尔和丰唐躺在椅子上在餐具已经收拾了的桌子前用演戏的手势和语调怡然自得地叙说各自的舞台成就一直谈到深夜两点钟;而博斯克则在一边想别的事情相隔很长时间才蔑视地哼一声一声不吭地喝他那瓶白兰地当年的塔尔玛1还留下什么了呢?什么也没有他早被人们忘记了现在谈论他真是太愚蠢了!——

    1塔尔玛(一七六三~一八二六)法国演员。在表演风格、戏剧服装等方面的改革使他成为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著名先驱者。

    一天晚上博斯克见娜娜眼泪汪汪。娜娜脱掉她的短上衣让他看她的背上和胳膊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看看她的皮肤用教训人的口气说如果普律利埃尔这个傻瓜在场他也会这么说:

    “姑娘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耳光。我记得这是拿破仑说过的话……用盐水洗一洗吧。对这样的轻伤盐水效果很好。算了吧你以后还会挨打的只要没有什么地方被打断就不要埋怨……你知道今天我不请自来我看见你们家里买了羊腿。”

    但是勒拉太太却没有博斯克这种人生哲学观点。每次她把雪白的皮肤上那刚被打得青的伤痕让她看时她总是连连大叫几声。人家要杀害她的侄女这样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事实上丰唐曾经把勒拉太太赶走过赶她时还说他不愿意她再到他家里来。打那以后每当勒拉在娜娜家时丰唐一回来她就只好从厨房那边溜走这是对她的莫大侮辱。因此她不断斥骂他骂他没有教养她说话时露出一副言谈举止得体的妇女的神色似乎她受的良好教育谁也比不上。

    “哦!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她对娜娜说“他一点礼貌也不懂。她的母亲一定是个粗俗不堪的人;你不要否认这是看得出来的!……我这样说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尽管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你说实话你怎么能忍受他的粗野举动;我不是自夸我一向教育你要注意举止你在自己家里得到的是最好的忠告。我们全家人都相处得很好是吗?”

    娜娜低着头听她说没有反驳她的话。

    “另外”姑妈继续说道“你只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就在昨天我还同佐爱在我家里谈过这件事。她也和我一样不明白她说:‘太太怎么会让伯爵这样十全十美的人俯听命。’——这里没有别人我觉得你把他弄得团团转——她还说:‘太太怎么听凭一个小丑糟蹋任意打骂?’我还说打骂还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不尊敬……总之这个人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我甚至不愿让他的照片留在我的房间里可是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家伙毁了自己。你确实毁了自己亲爱的侄女你要的男人多得很有富翁也有政府官员……够了!这些话不该我说。不过下次他要再干坏事我就叫你抛弃他并且说一声:‘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你知道只要你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就会大杀他的威风。”

    这时娜娜抽抽噎噎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我的姑妈我多么爱他呀。”

    娜娜的景况使勒拉太太日益不安起来她看见侄女费了好大劲才能凑到二十个苏来支付她的小路易的生活费而且每次拖欠的时间越来越长。当然罗她要作出一些牺牲不管怎样她还得把小路易留在身边慢慢等待侄女的经济情况好转。但是她一想到丰唐不让孩子、娜娜和她动用他们的钱她就火冒三丈甚至叫娜娜否认与丰唐的爱情关系。最后她严肃地提醒她:

    “听着总有一天他要剥掉你的皮那时你来敲我的门我会开门欢迎你的。”

    不久娜娜为钱伤透了心。丰唐把那七千法郎藏起来了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她又从来不敢问他因为在这个被勒拉太太称为家伙的人面前她是羞于启齿的生怕他以为她看中他几个钱才缠住他不放。他曾经答应过支付家庭开支。开头几天每天早上他拿出三个法郎。但是男人付了钱条件是很苛刻的;他拿出三个法郎什么都要吃到黄油肉时鲜蔬菜和水果她若胆敢对他提点意见说三个法郎不能把菜场里的东西都买下来他就大雷霆骂她是个没用的女仆只会瞎花钱的女人该死的蠢货钱都被商人骗去了。他还经常威胁她说他要到别处去搭伙。后来一个月后有几天早上他忘了把三个法郎放在五斗柜上。她壮着胆子用婉转的方式向他要。于是又生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动辄找碴儿闹得娜娜不得安宁以致后来在家庭开支上娜娜不再指望他了。而丰唐呢恰恰相反每当他没有拿出每枚合二十个苏的三个法郎却照样有饭吃他就非常快乐使劲地吻娜娜还抓住椅子跳华尔兹舞。而娜娜呢也很高兴她巴不得看不到五斗柜上有钱虽然她每个月都是寅吃卯粮。有一天她还把他的三个法郎还给他撒谎说前一天的钱还没有用完。因为前一天他没有给钱他便犹豫了一阵子生怕娜娜教训他。然而她却含情脉脉地瞅着他吻他时仿佛要把她整个身心献给他他把钱币放进口袋抓钱时手微微颤抖着就像一个吝啬鬼攫住一笔差点丢失的钱似的。从那天起他就不为钱而担心了他再也不问家里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吃土豆时他就板起阴郁的面孔吃火鸡或羊腿时他就几乎要笑掉下巴。但这并不妨碍他狠狠给娜娜几个耳光即使在他很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为的是经常练练手劲。

    娜娜找到了满足家庭需要的办法有些日子家里摆满了食品。每个星期博斯克总有两次吃得消化不良。一天晚上勒拉太太看见炉灶里煮着一顿丰盛的晚餐而自己却吃不到临走时气乎乎地不禁用生硬的口气问娜娜是谁付的钱。娜娜吃了一惊被问得张口结舌哭起来了。

    “哼这钱来得不干净。”姑妈说道她明白了一切。

    为了保持家里平平静静娜娜只好听天由命。再说这是拉特里贡老虔婆的过错。有一天丰唐嫌鳕鱼烧得不好怒气冲冲地走了娜娜在拉瓦尔街遇上拉特里贡她就答应了拉特里贡正好经济也拮据。因为丰唐在六点钟前从来不回家整个下午娜娜可以自由安排她有时赚到四十法郎有时六十法郎有时更多一点。如果她善于像从前那样要价她满可要价十个或十五个路易;但是眼下只要有饭吃她就心满意足了。到了晚上她把一切都忘了。博斯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丰唐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让娜娜吻他的眼睛他神气十足仿佛他是一个理所当然被人爱的男人。

    娜娜热恋着他的宝贝她的可爱的小狗因为盲目地爱他现在为此付出了代价以致重新陷入了初次坠入风尘时的处境。她又像当初当烟花女那样拖着一双旧鞋子到处游荡跑遍每条马路为了赚一枚一百个苏的银币。一个星期天娜娜在拉罗什福科菜场碰到萨丹愤怒地冲到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把罗贝尔夫人骂了一顿然后两人又言归于好了。萨丹听了她的责备只回答说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什么但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也不喜欢。娜娜心胸宽广接受了这一富有哲理性的观点谁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因此也就原谅了她。她突然起了好奇心她询问萨丹关于她们鬼混的地方的情况在她这样的年龄除了她已经知道的事情外萨丹又告诉她一些事情这使她惊得目瞪口呆;她哈哈大笑惊叫起来觉得很新奇然而也产生几分反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凡是不合她习惯的东西她都看不顺眼。因此每当丰唐不在家吃饭时她就到洛尔饭店吃饭。她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听人讲一些故事、爱情趣闻和争风吃醋的事。女客们都兴致盎然地听着但她们还是照样吃东西。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总不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胖老板娘洛尔待她像慈母一样经常邀请娜娜到她在阿斯尼埃尔的别墅住几天那是一座乡村别墅有好几间卧室可供七个妇女居住。娜娜不愿去她有些害怕。但是萨丹断言她错了说巴黎的先生们已经抛弃了娜娜而去玩投饼游戏1了。过了一些日子娜娜答应了不过要等她家里没事时再去——

    1箱顶有槽口若干每个槽口标有分数将金属圆饼投入槽口者得分。

    这段时间娜娜很苦恼心思压根儿不在游玩消遣上。她手头拮据。当拉特里贡不找她时她就不知道去何处卖身而这种情况时常生。于是她就像疯似的和萨丹一道出去在巴黎的街上乱逛在社会低层卖身她们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在昏暗的煤气灯光下寻找嫖客。娜娜又去城关的低级舞厅了当年她是在这里失足的;她又见到了环城林荫大道的阴暗的角落还有那些路碑。她十五岁时一些男人就在这些路碑上吻抱她而她的父亲到处寻找她恨不得打烂她的屁股。她们两人在这个区里无处不到出没于这个地带的每家舞厅和咖啡馆爬着被痰和打翻的啤酒弄得湿漉漉的楼梯;或者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不时伫立在车辆进出的门口等待着。萨丹当年是在拉丁区沦为烟花女的她带领娜娜去比里埃和圣米歇尔林荫大道的一家家小酒店。但是到了学校放假时在拉丁区很难拉到嫖客她们便再回到那些林荫大道上还是在这些地方她们拉到的嫖客最多从蒙马特高地到天文台高地她们就这样跑遍全城。晚上下雨鞋跟跑破了;遇上炎热的晚上短上衣粘在皮肤上长时间的等候没完没了的溜达推搡和争吵领一个行人到一家不三不四的客店里忍受了最粗野的蹂躏事后一边咒骂一边走下油垢的楼梯。

    夏天就要过去了。这年夏天时常下暴雨夜晚闷热难熬。晚饭后她们经常在将近九点钟时一道出去。在洛莱特圣母院路的两边人行道上有两队卖笑女子她们贴着一家家商店行色匆匆向林荫大道走去她们撩起裙子低着头连橱窗里的东西都不看。在华灯初照之时布雷达地区的妓女们如饥似渴地纷纷走上街头。娜娜和萨丹出来时总是沿着教堂走一段路然后踏上勒佩尔蒂埃街在距里克咖啡馆一百米处就到了她们的活动地带这时她们就把一只手一直小心翼翼撩起的裙子放下来;她们不顾地上的灰尘任凭裙子拖在人行道上她们扭着腰迈着碎步慢腾腾地走着她们走到灯火通明的一家大咖啡馆门前时脚步更慢了。她们挺起胸部放声大笑回过头来向盯着她们的男人们频送秋波像在家里那样肆无忌惮。她们搽粉的脸蛋涂红的嘴唇画黑的眼皮在夜色中颇像露天市场上的廉价珍珠光泽美丽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魅力。直到十一点钟她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但是她们仍然很快乐有时遇上莽撞的男人脚跟踩了她们裙子的边饰等他们走到很远时她们在他们后边骂一声“没有教养的畜生!”。她们和咖啡馆的侍者亲热地打招呼站在一张桌子前聊天叫侍者端来咖啡高兴地坐下来慢慢地喝着一边等待剧院散场。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刻如果她们在拉罗什福科街还没有拉到一两个嫖客她们就变成了下贱妓女拉客的方式也就更加粗野了。在行人越来越少、光线阴暗的林荫大道上可以听见树底下传来激烈的讨价还价声、谩骂声和厮打声。有些循规蹈矩的家庭父母带着女儿从路旁经过由于他们看惯了这些场面所以视而不见慢悠悠地走过去。娜娜和萨丹在歌剧院和体育馆之间来回跑了十次后夜已越来越深男人们断然离开那里大步流星往家走这时娜娜和萨丹仍然固守在福布尔—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直到深夜两点钟饭店、酒吧、肉食店里仍然灯火辉煌妓女们仍然拥在咖啡馆门口这里是巴黎夜间最后一个灯火通明、热闹的地方是达成共欢一夜交易的最后公开市场。从街的一头到另一头一对对男女在直截了当地谈交易就像在一家妓院的时时对外开放的走廊里一样。有些夜里她们一无所获而归于是两人就要拌嘴。洛莱特圣母院街很长整条街上黑魆魆的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女人的影子在晃动。现在是本区人最后一批回家的时候那些未拉到客的可怜妓女很恼火仍不甘心一无所获她们把迷路的醉汉拦在布雷达街或丰台纳街的拐角处用嘶哑的嗓音同他们讨价还价。

    不过有时她们也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从一些有身份的先生的身上弄到一些金路易他们上楼时就把勋章取下来揣进口袋里。萨丹对这些尤为敏感。潮湿的晚上潮湿的巴黎散出一种淡淡的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从一间不整洁的放床大凹室里散出来的。她知道这样酷热而潮湿的天气和从昏暗角落里飘出来的恶臭会让男人们烦躁万分。她注视着那些衣着最漂亮的男人她从他们的暗淡无神的目光里就能看出他们的**需要。这时候仿佛疯狂的肉欲席卷了巴黎全城。她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些最道貌岸然的男人往往是最卑鄙的人。这时候他们的假面具摘下来了兽性大作他们作爱很苛求有一些古怪的趣味要求他们的反常**很精细。因此萨丹这个婊子不尊敬他们经常当着坐在马车里的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们大声嚷嚷说连他们的马车夫都比他们好因为他们尊敬妇女不会用上流社会人的坏点子来坑害她们。这些上层人物也沉醉在荒淫放荡的生活中使娜娜感到吃惊娜娜对他们还保留着一些好的看法萨丹这样一说娜娜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正如同她在闲聊时一本正经地所说的那样这样说来道德就不存在了吗?从上到下人们都陷在堕落的泥坑中。唉!从晚上九点钟到早上三点钟巴黎城里一定是肮脏不堪。娜娜用嘲笑的口气大声说如果能到所有卧室里看一眼就会目睹一些有趣的情景小人物都在尽情淫乐而不少大人物呢到处都一样一头钻进肮脏的勾当里并且比别人钻得更深。娜娜对社会认识得更清楚了。

    一天晚上娜娜来找萨丹她在上楼梯时遇见德·舒阿尔侯爵。他像断了腿似的手扶着栏杆拖着脚步往下走脸色煞白他假装擤鼻涕没看见她。上了楼她现萨丹家里肮脏透了房间里似乎整整有一个星期没有打扫了床上臭气熏人瓦罐到处乱放。她很奇怪萨丹竟然认识侯爵。啊!对了她认识他甚至在她与糕点师傅在一起瞎混时他还给他们制造过麻烦呢!现在他不时来找萨丹;他一来就缠住她不放不干净的地方他都要用鼻子去闻一闻连她的拖鞋他也要闻。

    “对了亲爱的我的拖鞋他也要闻……哦!他真是个坏蛋!他总是要求这样要求那样……”

    尤其使娜娜深感不安的是萨丹坦率地对她讲的那些荒淫无耻的事情。她回想起当初沦落风尘时淫乐的可笑事情;而现在她看见自己周围的那些姑娘在淫乐生活中每天都有人毁了自己。另外萨丹还使她对警察怕得要死。这方面萨丹经历过不少事情。从前她曾经同一个风化警察睡过觉目的是避免有人找她麻烦;果然那个风化警察一连两次阻止了对她进行登记。现在她胆战心惊因为如果警察来抓她她的妓女身份就暴露了。应当听她讲讲这方面的事情。警察为了得奖金就尽量多抓妓女他们见一个抓一个一个不漏谁叫喊就给谁一个耳光叫你闭嘴在一大群娼妓中他们即使错抓了一个正经女人也会受到支持得到奖赏。每到夏天他们就十二个人一群或十五个人一组在环城林荫大道上进行大逮捕包抄一条人行道一个晚上最多能抓到三十个妓女。不过萨丹熟悉地形;只要她一现一个警察的面孔拔腿就跑其他妓女也惊恐万状地跟着四下逃跑在人群中形成几条长长的队伍。她们对法律和警察局怕得要命当警察在一条马路上对她们进行大搜捕时一些妓女呆在咖啡馆门口吓得不敢动弹。而萨丹最害怕的是被人告那个糕点师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当她离他而去时他威胁要出卖她;一点不错一些男人就是使用这样的伎俩让姘头来养活他们。还有一些卑鄙妓女她们见别人长得比自己漂亮就背信弃义地出卖别人。娜娜听她讲这些事情越听越害怕。娜娜听到“法律”两个字就打哆嗦法律的威力是不可知的男人们可以用法律来报复她把她置于死地而世界上却不会有一个人来为她辩护。圣拉扎尔监狱1在她心目中似乎是一座坟墓是活埋女人的黑坑活埋之前还要剃光她们的头。她想她只要甩掉丰唐她就能找到保护人。萨丹对她说警察局有几份附上照片的妓女名单警察抓人时都要查看这些名单但是有保护人的妓女他们是从来不碰一下的。尽管萨丹这样说对她并未起作用她浑身仍然打着哆嗦她仿佛老是被警察推着走拖着走第二天就被拉去进行卫生体检。她一想到那张检查时自己坐的那张椅子就感到惶惶不安又感到羞耻尽管她经常不顾廉耻身上脱得一丝不挂——

    1圣拉扎尔监狱建于十七世纪当时是巴黎的一所麻疯病院一七**年改为监狱。

    就在快到九月底的一个晚上她与萨丹在鱼市大街上闲逛萨丹突然撒腿就跑娜娜问她为什么跑。

    “警察来了!”萨丹气喘吁吁地说“快跑快跑!”

    于是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妓女们拼命地奔跑起来。裙子飘拂着有些已被撕破。只听见打人声和尖叫声。一个女人跌倒在地。一群观众笑着观看警察对妓女进行的突然大搜捕看着他们很快把包围圈缩小。这时候娜娜现萨丹不见了。顿时她的两条腿软了她就要被抓住了这时一个男子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怒气冲冲的警察面前带走了。这个男人就是普律利埃尔刚才他认出了娜娜。他一句话也没说带她转过弯子到了卢日蒙街。这时候那条街上空荡荡的她在那里喘了口气;她浑身无力普律利埃尔只好搀扶着她。但她连谢都没谢他一声。

    “怎么样”普律利埃尔终于说道“这回你该听我的话了……上楼到我家里去吧。”

    他就住在附近的牧羊女街。这时她立即挺起腰来说道:

    “不我不想去。”

    于是他的声音变得大起来说道:

    “既然大家都能到我家里去……嗯?为什么你不想去?”

    “因为。”

    她认为只要说出“因为”两个字她的全部想法就全部表达出来了。她太爱丰唐了不能同他的朋友干背叛他的事。其他男人不算数因为那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生活所迫。普律利埃尔看她迂腐透顶觉得美男子的自尊心大受伤害便做出了卑劣的举动。

    “那么就随你的便吧”他声称道“那么我就不能帮你的忙了你自己想法脱身吧。”

    接着他丢下了她。她又惊慌起来了她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蒙马特。她沿着一家家店铺挺着身子飞往前走见到一个男人向她走来时就吓得脸色苍白。

    第二天娜娜对前一天晚上的事还心有余悸于是她就到她姑妈家去。在巴蒂尼奥勒的一条幽静小街的尽头她遇上迎面而来的拉博德特。起初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拉博德特一向讲话很随便但是这一次却似乎心里有什么事不便说出来。不过还是他先恢复了常态他对这次巧遇感到惊喜交集。真的娜娜失踪后一直杳无音信大家都感到迷惑不解。大家都想再见到她老朋友们因挂念她而变得憔悴了。最后他用慈父般的口吻教训她道:

    “我只同你一个人说说亲爱的坦率地讲你的做法也太蠢了……你凭一时的热情迷恋上一个男人大家是理解的。不过你竟然爱他爱到这种地步钱财全被骗光得到的仅仅是耳光!……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将来获得贞节奖。”

    娜娜神色尴尬地听他讲。不过他又谈到罗丝说她使缪法伯爵俯贴耳这时娜娜的眼里射出一股爱情的火焰她嘟囔道:

    “哦!如果我要……”

    他想做个助人为乐的朋友马上在他们之间进行斡旋。但是娜娜拒绝了。于是他又从另一件事上来劝说她。他告诉她博尔德纳夫正准备上演福什利写的一个剧本剧中有一个绝妙的角色很适合她来演。

    “怎么!剧本里有一个角色!”她惊叫道“他在这个戏里不是也担任角色嘛他居然对我一个字也不说!”

    她说的是丰唐但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再说提到演戏的事她马上平静下来了。难道她永远不会重返舞台!拉博德特似乎不相信他嫣然一笑劝她重操旧业。

    “你知道我做事你不必担心。我去说服你的缪法你回到舞台上然后我把他揪到你面前。”

    “不!”她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她就走了。她的英雄气概使自己也深为感动。倘若一个混蛋男人作出这样的自我牺牲就要大肆宣扬了。不过她感到蹊跷的是拉博德特刚才对她的劝告与弗朗西斯的劝告完全一样。晚上丰唐回家后她就问他福什利的剧本的事。丰唐回到游艺剧院演戏已有两个月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戏里缺一个角色的事呢?

    “什么角色?”他用冲犯的口气说道“你说的大概是那个贵妇人的角色吧?……啊这个角色你以为自己有能力演吗!这个角色我的姑娘你是不能胜任的……你的想法真可笑!”

    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整个晚上他总是跟她开玩笑称她为马尔斯小姐1。他越奚落她她越能忍受她从热恋的英勇行为中尝到了一种苦甜的乐趣在她看来这种乐趣使她变得伟大而又钟情。自从她靠出去卖身来养活他的时候起她从外面带回来的是疲倦和厌恶这时她更加爱他了。他成了殴打她的坏蛋她还要养活他他成了她的需要在耳光的刺激下她还少不了他。他见她很傻就滥施威风。她使他心烦他对她恨得要命竟然连自己得到的好处也忘记了。有时博斯克指出他的过错他就勃然大怒大叫大嚷令人感到莫名其妙。他说他对娜娜这个女人和她所提供的丰盛膳食全不在乎只要有朝一日他把自己的七千法郎作为礼物送给另外一个女人他就把她赶走。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破裂的——

    1马尔斯(一七七九~一八四七)法国著名女演员。

    一天晚上快到十一点钟时娜娜回到家里现门上了插销。她敲了第一遍没有人答应;敲了第二遍还没有人答应。不过她看见门下有灯光而丰唐在里面他就是不走两步来开门。她又拼命地敲门叫丰唐的名字她怒了。终于听见丰唐的声音了那声音缓慢而又沉浊不清他脱口只说了一句:

    “***!”

    她用拳头擂门。

    “***!”

    她擂得更厉害了简直要把门都擂破了。

    “***!”

    娜娜敲门敲了一刻钟里面传出来的总是这句脏话她猛擂一下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像嘲讽人的回声一样。后来他知道她不把门敲开决不会罢休就猛然把门开了抱着双臂傲慢地站在门口用冷酷、粗暴的声音说道:

    “***!你还有没有个完……你究竟要干什么?……嗯!

    你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你不知道今晚我有客人。”

    确实房间里不是他一个人。娜娜现意大利剧院的那个矮个子女人在里面。她穿着睡衣亚麻色的头蓬蓬松松眼睛像用钻孔器钻出来的窟窿笑吟吟地站在娜娜买的家具中间。丰唐在楼梯上走了一步他神色可怕伸出他那钳子般的大手大声吼道:

    “滚开吧不然我就掐死你!”

    娜娜听后嚎啕大哭起来。她顿时怕得要命撒腿就跑。这次倒轮到她被赶出门了。狂怒之中她突然想起缪法;说真的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丰唐把她赶出门。

    她走在人行道上先想到的是到萨丹那里去睡觉如果她没有客人的话。她在萨丹的门前遇见她她也被她的房东赶了出来。房东在她的门上加了一把挂锁他这样做是违法的因为房间里的家具是萨丹自己买的。萨丹边走边骂说要拖他到警察局去。这时已过了午夜十二点得想办法找个睡觉的地方。萨丹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先别去惊动警察她最后把娜娜带到拉瓦尔街到了一个女人开办的带出租家具的一家小旅馆。老板娘让她们住在二楼一间临院子的小房间里。萨丹连声说道:

    “我要住到罗贝尔夫人家里就好了她那里总有我睡觉的地方……但是同你一道去这就不可能了……她现在吃醋可厉害啦一天晚上她还打了我。”

    她们关上了门娜娜怒气还未消便泪流满面三番五次诉说丰唐的卑鄙行为。萨丹同情地听她叙说还安慰她她比娜娜还要气愤她还狠狠咒骂男人。

    “哦!他们是猪猡!哦!他们是猪猡!……你知道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了!”

    说完她帮娜娜脱衣服她在娜娜身边露出一副殷勤、驯服的小娘儿们的神态。她再三温存地对她说:

    “咱们快睡觉吧我的小猫咪。过一会儿我们就平静下来了……啊!你跟这种人怄气真犯不着!我跟你说他们都是卑鄙龌龊的家伙!别再想他们了……我很爱你。别哭了看在你的小亲亲的面子上别哭了。”

    她们上了床萨丹立即就把娜娜搂到怀里想让她平静下来。她不愿再听到娜娜说丰唐的名字了;每次这个名字到了她朋友的嘴边她就给她送上一个吻并撅起美丽的小嘴做出生气的样子不让她说出来。她的头蓬乱模样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对娜娜满怀温情于是慢慢地在她的温情搂抱下娜娜揩干了眼泪。她很感动也用抚摩来回报萨丹。两点钟敲响了蜡烛还燃着;两个人情语不绝低声笑着。

    忽然间一阵喧闹声传到旅馆里萨丹立刻半裸着身子坐起来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警察!”她脸色煞白说道“啊!***!真倒霉!……

    我们完蛋啦!”

    从前她曾多次向娜娜说过警察搜查旅馆的事而恰巧在这天晚上她们两人逃到拉瓦尔街时谁也没有提防警察。听到警察两个字娜娜吓得魂不附体。她猛然从床上跳下来穿过房间跑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像一个疯女人似的丧魂落魄准备往楼下跳。幸亏院子有玻璃顶棚上面装着一层铁丝网与房间的地面平齐。于是她丝毫没有迟疑跨过栏墙消失在黑暗中睡衣飘拂着两条大腿露在夜空中。

    “别动”萨丹惊恐万状地说“你会摔死的。”

    接着警察砰砰敲门了。萨丹是一个好心肠的姑娘她把窗户关上把朋友的衣服塞到衣柜下面她已听天由命了。她思量着不管怎样如果警察把她的名字写到登记卡上她就是明娼了不必这样心惊肉跳地逃避警察了。她装成困乏不堪的样子一边打呵欠一边同门外的警察谈了一会儿然后开了门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胡子很脏他对她说道:“把手伸出来……你的手上没有针眼你是不劳动的。喂穿上衣服吧。”

    “我不是裁缝我是磨光工。”萨丹厚颜无耻地说。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穿上了衣服因为她知道与警察是无法争辩的。这时候旅馆里叫喊声四起一个女人拼命地抱住房门坚决不走;另一个女人正在同他的情夫睡觉情夫保证说她不是妓女于是她就装成一副被人侮辱的正经女人的样子说要控告警察局长。旅馆里的人都被唤醒了将近一个钟头大皮鞋踩在楼梯上出咚咚声门被拳头擂得摇摇晃晃嚎啕大哭声淹没了尖锐的争吵声和裙子拂在墙壁上出的声音。后来一群惊恐万状的妓女被三个警察带走了领队的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个子金警官。一切都结束了旅馆里又恢复了寂静。

    没有人出卖娜娜她逃过了这次逮捕。她摸索着回到卧室浑身哆嗦着她被吓得魂不附体。她的脚被铁丝网划得流血了。她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侧着耳朵听四面的动静。然而快到早晨时她还是睡着了。但是到了早上八点钟她醒来后离开了旅馆跑到她姑妈家。这时勒拉太太和佐爱正在喝牛奶咖啡在这样的时刻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面色如土勒拉太太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吃苦头了吧!”她大声说“我早对你说过他会剥掉你的皮的……好了进来吧我这里总是欢迎你来的。”

    佐爱站起来用尊敬而又亲切的口气低声说道:

    “太太终于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一直在等太太回来。”

    勒拉太太要娜娜马上亲亲小路易因为据她说母亲的明智悔悟就是孩子的幸福。小路易还在睡觉一副病态他患了贫血症。娜娜俯身去吻他那患瘰疠病的苍白小脸时这几个月来的烦恼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说话时喉咙都哽住了。

    “哦!我可怜的小宝贝我可怜的小宝贝!”她抽抽噎噎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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