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啊。其实你不必细看了,我已经仔细查看过,都是真的。”
“这些书吗?”
他点点头。
“绝对是真的——里面有纸有字的。我原本以为它们是漂亮的假书。可实际上,它们绝对是真的。有纸有……这里!我翻给你们看。”
他想当然地以为我们也不相信,冲到书架旁边,走回来时手里拿着《斯托达德讲演集·第一卷》37。
“看!”他得意地大喊,“这是如假包换的印刷品啊。它把我唬住了。这家伙简直是毕拉斯科38。太成功了!太仔细了!多么逼真啊!而且也没有装得太过分——这些书页还没有裁开。但你想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把书从我手里抢回去,匆忙把它放回书架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假如挪走一块砖头,整个书房就会倒塌。
“谁带你们来的?”他质问说,“或者你们是不请自来的?我是有人带的。大多数人都有人带。”
乔丹清醒而欢乐地看着他,没有搭话。
“带我来的那个女人姓罗斯福,”他继续说,“克劳德·罗斯福太太。你们认识她吗?昨晚我不知道在哪里遇见她。我醉了个把星期啦,我想坐在书房里也许能让我清醒一点。”
“那你清醒了吗?”
“有一点吧,我觉得。我说不出来。我到这里才一个小时。我跟你们说过这些书吗?它们是真的。它们……”
“你跟我们说过了。”
我们一本正经地和他握手,然后回到外边。
花园里帆布铺成的舞池上已经有人在跳舞。有些糟老头子推着妙龄少女往后退,永无休止地绕着难看的圈圈;有些神气的男女紧紧相拥,躲在角落里踏着时髦的舞步——还有许多单身女郎,有的独自翩跹起舞,有的则在乐团挑起弹奏五弦琴或敲击鼓钹的重任。到了午夜时分,大家的兴致更加高涨。有位著名的男高音先演唱了意大利歌曲,然后有个声名狼藉的女低音唱了爵士乐;而在两个节目之间,花园里到处都有人在表演“绝技”,阵阵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响彻夏夜的天空。另外有两个少女——原来就是那两个黄裙女孩——穿着戏服,表演了一出简单的剧目。香槟装在玻璃杯里被端出来,那些杯子比洗手指的碗还要大。月亮升得更高了,海湾里漂浮着天秤座三颗银色的星星,随着草坪上五弦琴清脆细密的琴音轻轻地颤动。
我仍在乔丹·贝克身边。我们那张桌子还坐着一个年纪和我相若的男子,一个举止粗鲁的少女,她动不动就笑得前俯后仰。现在我也玩得挺开心了。我已经喝下两大杯香槟,眼前的景象早已变成一幅颇具哲学意味的复杂图画。
娱乐节目暂时停止了,那人看着我,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来很面善,”他礼貌地说,“打仗时你是在第一师吧?”
“是啊。当时我在第二十八步兵团。”
“我在第十六步兵团待到1918年。我就知道我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们倾谈了片刻,聊起法国那些灰暗多雨的小村庄。他显然住在附近,因为他跟我说他刚买了一架水上飞机39,准备明天早上去试开。
“老兄,你想跟我去吗?就在海湾沿岸转转。”
“什么时候?”
“看你方便咯。”
我正准备问他尊姓大名,这时乔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现在你高兴了吧?”她问。
“好多啦。”我扭头看着我的新交。“对我来说,这宴会有点特别。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主人呢,我住在那边……”我伸手指着远处那消失在夜色里的篱笆,“这个姓盖茨比的早上派他的司机过去邀请我。”
他朝我看了一会,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
“我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
“什么!”我惊叫起来,“对不起啊。”
“老兄,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看来我这个主人做得不够好。”
他善解人意地笑了——不仅是善解人意。它是那种很罕见、让你心里非常舒坦的笑容,你一辈子或谢能遇到四五次。它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好像芸芸众生之中,只有你让他感到不由自主地喜欢。这笑容表示他完全理解你,绝对相信你,他对你的印象恰恰是你最乐意给人留下的。就在此时,它消失了——于是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表现得很有风度的粗俗汉子,三十一二岁的样子,谈吐客套得简直有点可笑。在他自我介绍之前,我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他说话时选词用字特别谨慎。
盖茨比先生刚刚揭示了自己的身份,他的管家就匆匆走过来,说芝加哥有人打电话来找他。他站起来告辞,朝我们三个微微欠身。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兄,”他殷勤地说,“对不起啦。我等会再来找你。”
他走了之后,我立刻转身看着乔丹——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她表达我的惊讶。我原本以为盖茨比先生是个油光满面、猪头猪脑的中年人。
“他是什么人?”我急切地问,“你知道吗?”
“他不就是盖茨比嘛。”
“我想问的是,他从哪里来?他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也八卦起这个来了,”她娇慵地笑着说,“他曾经跟我说他念过牛津大学。”
我开始对他的出身有了模糊的了解,但她随后那句话又打消了我的猜测。
“可是我不信他的话。”
“为什么呢?”
“不知道呀,”她固执地说,“我就是觉得他没去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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