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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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赤脚朝圣(2/2)
    每到一村,他都要请求住到穆斯林的茅舍之中。如果没有人肯接待,他便率领他的信徒们在村外树下,晚上伴着神秘的星空入睡。

    太阳升起的时刻,甘地一行便要离开斯里拉姆普尔。在这里待了六个星期,村民们深为他的行为所感动,纷纷到村头相送,目送他手持竹杖,弯腰驼背,步伐蹒跚地去寻找幻灭的梦想。

    崎岖的小径上,甘地仍在不厌其烦地朗诵泰戈尔的诗,为大家提神,为自己增添安慰:

    “如果他们不响应你的召唤,你走下去吧,独自一人走下去吧。”

    他继续行走,从不知累,也不知疲倦,他的精力使年轻人都难以相比。

    在他的身上像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支撑着,任何人都不能使他停止啪啪作响的脚步。

    诺阿卡利到了。这个县里的情况是甘地前所未闻。印度教徒与穆斯林共同居住。同在一个村庄,印度教徒与穆斯林几乎长年势不两立,不来往,不通婚,村路往往劈成两块,以中间的中心线为界,不可逾越。两个教派各有自己的水井,互相之间从不互汲井水,宁肯渴死。村子里如果办学校,也是各办各的,孩子们都严格按照教规所定只上自己的学校。哪怕就是用野草和牛屎制作祖传药丸,治疗的是同一种疾病,他们的制作方法和用药剂量也完全不同,互相之间更不通医。这种约定俗成的隔断,不知形成于何时。

    在途经的一个村子中,看见所有的房屋被烧毁,大多数男性村民被杀害。

    一只牧羊犬突然窜到甘地的脚下呜咽着,仿佛要带甘地一行前去观看什么。

    甘地随着这条犬走到村角,只见那里三具尸体,腐烂发臭,这大概是狗的主人,一家三口全部遭难。一群妇女围上来,纷纷向甘地诉说他们的丈夫、儿子被惨杀,自己的女儿被凌辱,悲痛欲绝。甘地心如刀绞,只得一边安慰,一边劝说以善报恶。

    这时,他想起了1月2日他在斯里拉姆普尔写的日记:“自凌晨2点,一直未眠。只有上帝的恩典在支撑着我。我可以看出自己在某些方面存在的严重不足,它是这一切的根源。四周一片漆黑。上帝何时将我从这种黑暗中解救出来,指引我走向灵光呢?”

    甘地的传记作家曾将这次行走看成是“独自朝圣”、“赤脚朝圣”。朝圣一般来说应该是赶往圣地,而甘地却是行走在那些灾祸之地。但是甘地自己觉得这次行动具有朝圣的意义,他觉得他的胸怀带着朝圣的虔诚。在途中,他曾收过一位妇女诗人的信,信中也称他“敬爱的朝圣者”,并祝他“上帝与你同在”。

    这里只有羊肠小道,到处是河道沟壑,用竹竿搭成的桥梁非常之滑,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河底、深渊。这种困难其实也不算什么。甘地在走村串户期间,还经常遭到一些人为的麻烦。穆斯林似乎都不愿意他到处召开集会,不是予以阻止,就是在他经过的路道上撒满粪便。遇到这种情况,甘地总是耐心地用树枝扫除,村民们则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他的每一个行动,几乎都在敌对、仇恨、恐吓的目光注视下。

    这的确对78岁的甘地是一个新的考验。盼望已久的政治自由即将来临,国家的政权唾手可得,而他却远离这一切,深入到危险境地苦心游说。他总是告诉印度教徒们,要按照上帝的要求,与穆斯林以兄弟相称,如有必要,就算去死,也不要杀人。死亡比耻辱要好得多。

    经过长途跋涉,甘地一行来到贾格特普尔村。甘地在这里举行了妇女会议,作了演讲,然后他要助手鲍斯记录遭受污辱的妇女的陈述。但是大家都羞于开口,只有一名年轻的姑娘讲述了她家的遭遇。她的父亲和两个兄弟被杀后扔进火里当场烧掉,歹徒闯进她家,对她进行施暴,房子被烧,她与母亲已是无家可归。听了甘地的演讲,她似乎建构了新的思想准备,她说:“我和母亲现在走投无路。如果他们再来的话,我知道我会以死来保全自己。”

    总的来看,诺阿卡利县的仇杀的怒潮现在基本平息。甘地在此不便久留多说什么,以免煽起新的后果。

    艰难奔波。1945年3月,甘地们来到了比哈尔。这里是印度教徒复杀,穆斯林正在痛苦的呻吟。这里是他的崇拜者区域,所以他曾为此地的仇杀绝食。尼赫鲁已经代表国大党到过这里,采取了严厉的措施以期控制骚乱。有效果,但效果未必到位。这里的善后工作有待78岁的老人来了结。

    在这里,甘地的口气就大有不同。他公开表示对穆斯林的同情,公开责备自己的同一教徒,并呼吁他们为自己所做的错事赎罪忏悔。他发动了为遇害的穆斯林募捐,他的许多崇拜者听了甘地的话,纷纷将钱塞进圣雄口袋,以解救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大概是这个地方比行走以来其他地方都可靠,甘地讲话的措辞也就不再是掩掩遮遮了。有一次他大声叫道:“难道穆斯林认为我不该说出他们在诺阿卡利所犯的罪孽,而只是让我讲比哈尔省印度教徒的罪恶吗?如果我那样做,我就是个懦夫。我认为,穆斯林和比哈尔印度教徒的罪孽都是同样不可饶恕,都应该受到谴责。”

    正在这时,拉瓦尔品第和旁遮普的印度教徒又传来了悲惨的消息。比哈尔再次失去理智,试图重新进行大规模的行动。甘地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即警告说:“如果你们再失去理智,那就首先毁灭我吧!”

    坦率地讲,甘地的努力是真诚的。但是这种努力的结果是他既疏远了印度教徒,又没有得到穆斯林的欢心。他勇敢无畏、光明磊落、正直坦率,人们敬佩他,但是,现在的确没有多少人愿意死心塌地地按照他的意见行事了。

    比哈尔人没有再动刀枪,但是这里的悲剧仍在继续上演,而且逐步显露出更糟的迹象。

    甘地的确是一个让人敬佩又让人痛恨的人。他在南非的对手史末资将军,公开对抗何等激烈。他曾被史末资捕入监牢。在牢里甘地亲手做了一双布鞋,在史末资离开南非时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事隔25年之后,史末资在回忆这件事时说:“纵然我感到自己不配穿这样的伟人所做的鞋,但自那以后,我很多年夏天都穿着它。”

    甘地在独自行走期间,发生了他个人生活中的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这件事情连他最忠实的支持者都感到不快,千百万印度教徒感到心神不安,历史学家为之茫然莫释。

    甘地的禁欲是按教规行使的,他自己则把它视为升华理想境界的手段。

    当他们一行来到诺阿卡利县时,圣雄突发奇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甚至使无数人动摇了对甘地作为争取自由领袖的地位。

    那天,他们将要动身前往诺阿卡利。出发前,甘地与摩奴谈起了家常。

    这位19岁的少女,有着不幸的童年。父母双亲早早地离开人世,她成为孤儿。

    后来由甘地一家养育成人,甘地一直对她体贴入微,他像母亲一样对待这位侄孙女。因此他们无话不谈。摩奴这次与甘地的交谈,竟然向甘地透露了自己的。她告诉甘地,虽然她已经长大成人,但是她从来没有同龄少女那种应有的冲动。

    甘地的目光从镜架上面射到了少女的脸上。她一脸的平静,连羞涩的成分都未曾见到。

    甘地感到自己得到一个重大发现。他一直认为,非暴力抵抗者,都应该带头实行节欲、禁欲,以实际行动实现教规的指定。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谈何容易。从摩奴的谈吐中,甘地感到这位侄孙女是可以塑造的,是可以将自己的理想与教规的要求注射到她的精神以及行动中去的。他对摩奴说:“如果在千百万印度少女中,我能成功地培养一名白璧无瑕的杰出女战士,这将是我对印度妇女的重大贡献。”自从嘉斯杜白去世之后,摩奴就一直与甘地形影不离,最近这段的苦行游说,也多亏她一路照顾垂暮之年的甘地。甘地决定把她作为一名非暴力抵抗者禁欲的先锋战士来培养。

    “你还愿意继续跟我走吗?”甘地严肃地问摩奴。

    摩奴点头。

    “那么”,甘地说,“你要接受考验的全部条件。”

    所谓全部条件,也就是两人从此同床共枕,但是要忠诚无邪。甘地表示将恪守禁欲誓言,摩奴则表示芳心不乱守住贞洁。甘地想,摩奴的心灵是高尚、纯洁、晶莹,还是卑琐、污浊、下贱,都可以在一起同睡的草垫上见分晓。其实甘地还有另一个意图,既然要考验她,也要培养她,当她一旦接触到自己枯槁皱折的身躯时,一切自然会一劳永逸地消失,久而久之,就可望达到升华她的灵魂的境界。心地纯洁的摩奴,从内心深处根本不存在什么淫欲邪念,她愿意迎接考验,满腔热情将自己的身子投入到同甘地在一块草垫上。

    双方谈妥,他们如同以往一样的平静,开始上路。

    从这一天起,他们将那一老一少的身躯共同交给了由甘地信徒们背着的垫子,两人睡在一起,吃饭也用一个碗。这种非同寻常、过分亲近的生活,很快遭到了甘地一行人的非议。他们实在想不通,一位他们无限拥戴的圣雄在即将80岁的时候,还有这等邪好。这简直有辱他们崇高的使命。摩奴听到了信徒们的非议立即告诉了甘地。甘地沉着地似已早有所料地对摩奴说:“不要紧张。在他们看来,这一切好像是内心激烈的征兆。我原谅他们的无知,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原则。”

    甘地的禁欲已经有40年历史了。从他正式向妻子提出算起,那也是1906年。自从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旦踏上与印度教徒一样古老的人生道路,一直没有出现过反复。直到1936年的一个晚上,他在梦中出现了性的冲动,那年他67岁。他后来供认说:“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他为这件“令人诚惶诚恐的事”感到惊诧不解,心神不安,发誓进行六个星期的闭口不语来惩罚自己。几十年来,仅此一次。他禁欲有宗教的因素,但又不完全是或不仅仅是为了宗教。他认为,禁欲在于使人摆脱愚昧无知,可以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集中起来投入到为之奋斗的事业上,控制房事,精力充沛。

    当然,他的禁欲与古老的印度教徒所规定的禁欲有着密切的联系。关于禁欲,教规有九条要求。其中包括禁欲主义者不得身居女性中间;不得与女性蹲在一张芦席上,也不准窥视女子身体的某一部位;必须避免热水浴或按摩带来的快感,禁止食用可能刺激的食物,比如牛奶、酸乳酪、精制黄油以及高脂肪食品。甘地在饮食方面一直进行探求,想寻找断欲食物。

    但是,现在他与一位少女同吃同睡,在实践中改变了教规的原则。他对他的行为做了这样的注释:“一位尽善尽美的禁欲主义者,必须能够睡在赤身、花容月貌的女性身边,又丝毫不会为其艳丽姿色而心荡神摇。”教规要求不允许接受女子的按摩,避免引发的死灰复燃。但是,甘地长期都要吩咐年轻女子为其按摩,而且常常一边接受按摩,一边与来访者交谈,有时甚至与国大党领袖讨论政治问题,他也是躺在那里一边接受按摩一边发表高见。

    甘地对禁欲信心十足,每逢机会,必作宣传。多次在谈判会上,他阐述了他的政治观点之后,甚至还会插上一段关于禁欲的意义或禁欲者高贵操守之类的内容,弄得那些谈判对方不知所措。他认为自己心洁如镜,不必去在意别人说什么。他为自己的孜孜追求感到自豪。有一次他竟公开宣布,凡是忠于禁欲誓言的人不管男人或女人,如果在执行任务时天色已晚不能回家,男女在同一间房子里过夜,只要不违背禁欲原则,任何人都不应该也不要非议指责。

    在诺阿卡利地区进行游说期间,甘地与摩奴的起居照常如法炮制。他们一起就寝,一起起床,一起祈祷,一起用一只碗用餐。每天睡觉前,还要先接受摩奴纤弱细手的按摩。二月份,天气有些寒冷,有晚摩奴发现甘地身体冰凉,便把所有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并为他作了全身按摩后,“与他紧挨着身子,靠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一直平安睡到次日晨祷”。第二天,摩奴把昨晚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甘地的信徒们。他们双方都感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在相伴的日日夜夜,确实没有谁玷污了这种圣洁的关系和特殊环境下的考验。垂暮之年的甘地,因为得到了摩奴的体慰,孤独的心境有了新的补填。夫人去世,他失去了伴侣,长子终日沉湎于酒杯,还有两个儿子仍留在南非,一直杳无音讯,另一位儿子也不在身边。摩奴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甘地与摩奴之间奇异深奥的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其中的清白,别人始终不能接受。现在外部流言蜚语正在盛传。每到一地,穆斯林都要羞辱他们,拒绝他们进村入户,印度教徒期待着他的到来,但是面对如此从未见过的现实,他们也不得不表示冷淡。消息很快传到德里,国大党领袖们本来正胸有成竹准备与副王进行关键性会谈,现在被这一消息惊吓得晕头转向,惊慌失措。

    在一次公众祈祷会上,甘地对那些流言蜚语甚至诽谤进行了抨击。但是似乎没有多少人愿意听,更没有几个能相信甘地讲的是真话。世俗就是那么残酷。在游说到哈伊姆查尔村时,由此引发的风波已到顶点。甘地说,你们不信,我便把仁爱带到比哈尔去。

    国大党领袖们包括尼赫鲁在内,为此张惶落魄,担心圣雄与摩奴继续同睡下去会在正统观念尤为强烈的比哈尔引起混乱,造成新的纠纷。于是接连派人前来拜访圣雄,请求他放弃目前这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探索”和“考验”。

    甘地断然拒绝。

    摩奴毕竟还是一名少女,她的承受能力远不及圣雄。她已经悄悄地哭过几次。不是后悔,而是遗憾他人对这种高尚的体验不理解。于是她向圣雄建议,为了权宜之计,从大局和为大局奋斗出发,暂且放弃这种使思想狭隘的人乱成一团的计划。

    甘地无可奈何,心灰意懒,只得接受摩奴的建议。

    比哈尔之行,摩奴没有与甘地做伴。从此,那副草垫子上只有圣雄骨瘦如柴的躯体在上面了。

    后来,摩奴仍然回到甘地身边,大概是6月,两人又恢复一起过夜,每天照样形影不离。她把自己所有的青春年华乃至毕生精力都用在陪伴、照顾这位老人,她后来说,她一直认为这是上帝给她的神圣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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