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被层层地染色:浅灰——灰——蓝灰——蓝黑——黑。
echo的眼睛也越来越迷蒙起来,四周的物体渐渐地模糊,模糊。
有一段时间缩成了一团黑。然后,眼睛周围的空气仿佛慢慢地变得稀薄,视线所及的一切呈现出宛如被纱笼罩般的轮廓来。
”伫立
寂寞独自愁”
寂寞,哎,寂寞呵……
寂寞,为什么呢?连今天这个不太熟的西班牙的朋友不是也了解自己从没缺过男朋友吗?一直有人陪的,为什么还寂寞呢?
”你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一个声音在echo的脑子里悠悠回荡。声音很清晰,仿佛在耳边作响,可是回音又那么悠长,好像是从一条很长很空旷的长廓的那一端传来。
是谁,到底是谁曾经这样地告诉过她?
头脑里的乱哄哄的一片就在这个声音里化解开去,四处散逸,最后都安分地蛰伏在记忆蜂房中的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
echo的思绪集中起来,被揉搓成很细很细的一丝,像光一样从夜幕的纤维的小孔穿出去,穿过时空的隧道……突然,echo的眼前豁然开朗,已是身处在一所公园里。冷冷落落的,并没有几个游人,不是星期天也不是什么节日。echo的思绪又飞起来,穿过泥土和草地,穿进了密林深处。那儿有大片的平畴绿野,有一个莲花池,朱自清的荷塘,弯弯曲曲的,满池的碧绿的荷叶,如亭亭的舞女的裙的荷叶。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新叶横枝地立在荷花池畔,树荫之下,有一条专供游人休息的长椅。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天空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灰濛濛。有风,缓缓的,暖暖的?
echo看见自己坐在长椅上,旁边,旁边坐着一个男孩子。
是舒凡!五官很模糊,但那身影的轮廓,是她在千人万人中也不会认错的。是舒凡,是他。echo吁了口气,原来遗忘并不是连根拔掉了呵,没有丢失,没有消亡,不过是暂时没有想起,不过是不愿将它想起,就算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拔开层层的岁月的尘封,它仍在那儿,仍在原处,什么也抹煞不了,什么也代替不了。
他和她坐在长椅上,看天,看树,看草地,看莲池,看着彼此,说着话儿。
她的手在他的手中。
她和他相恋不到半年,她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眉毛说:”凡,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会有很傻气的想法,希望你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然后挂了好几科的红灯,然后就留级。每年都这样……””那你呢?”他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也跟着你一起挂呀,跟着你一起留级,永远都不要毕业,就呆在学院里,一直呆下去,呆下去,呆到我满脸沟壑,你满头白霜,也不毕业。”
”傻瓜,毕业还早着呢。”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哦,不,很快的。”她有些鼻塞,头低下去,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指并拢来握着,又一个一个指头细细地柔柔地捏过去按过去,安详而温馨。
突然,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双手一下子环住他的腰,用力地,紧紧地,简直是要勒着他,箍着他。
然后,她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上来,又低又柔又沉又真挚。
”凡,我想你。好想好想的……”
他用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地往上抬,她的眼眶是潮湿的,眼睛里面有煎熬,有痛楚,甚至有悲苦。
她的这副表情让他很惊讶。他瞅着她,迷惑不解地瞅着她。
”凡,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哦,平,别这样。我们不是好好地在一起的吗?”
他不懂得她,他认为她莫名其妙。可是她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呵,连他都不懂得,这世上又还有谁能懂得?连他都不懂得,她所为他的一切岂不是很虚无、很飘浮?甚至很虚伪,像在演戏?可是她没演呵,她也不愿意这样的呵,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幸福之中却还们要生出这许多的悲愁来,在他的面前,她从不把自己掩藏起来,从来都是让心中的真情实感自然流露,可为何这反倒让他觉得她是个捉摸不定的谜呢?
这一点刺伤了她。她的头在他的手中拼命地摇晃着。泪珠四溅开去,飞花乱玉般地坠着,未着地,便随风成尘了。
”不!不!不!不够呵,远远不够呵……是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电影,可是,凡,为什么我还是不满足呢?我渴望能和你分分秒秒都在一起,一刻也不要见不着你。我害怕你毕业。你毕业的时候我还有两年大学要读,那我们至少会有两年的时间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而且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的时间在一起。每次和你在一起,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我的心中便会生出悲意来,生出恐惧来,害怕你突然一下子就会消失不见,连踪影都找不着。”
”平,你真是太傻太傻了。”他把她的头重新放回自己的怀里,也紧紧地拥着她,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摩娑着。真是个文学性女孩。
他心里这样想着。
她的声音又从他的怀中传上来,带着些啜泣的余声。
”凡,我是这样这样地爱着你呵……”
他被他这样的凄婉的声音给催眠了,他也是个爱着文学的人,也爱着这种伤情的哀怨的浪漫。
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去找寻她的唇,找到了,便一口含了去,像含了一粒饱满柔嫩的梅子,他细细地吮吸着:柔柔地嘬食着。
她的唇渐渐变得湿润滑腻,热切地回吻着他。她整个地化进了他的臂弯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沉沉地传过来。
等他们终于四唇分开,四目对视的时候,两对阵子里都亮晶晶地闪着幸福的光。他微笑着,用食指抚过她光洁的额头,沿过她鼻梁凹凸的轮廓,用指背抹过她滚烫的脸颊,最后把指尖按在她红润的唇上。然后,他说:”平,你是个很怕寂寞的人。”
他又把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语:”我不会让你寂寞的……”他终究还是让她寂寞了。
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
echo摇摇头,触到伤心处,思绪便飞快地缩了回来,没有了绿野疏林,没有了莲花池,没有了不知名的大树,没有了长椅,没有了风。她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卧室里,静静地坐在床上,会在黑暗中。
舒凡的那句话像慢镜头的播发那样一字一拖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你——是——个——很——怕——寂——寞——的——人echo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凄美的笑容,像残荷的被风吹雨打蹂躏之后的红艳。
哎,沧桑呵!
寂寞。曾经有一个最能让她不寂寞的人,走过她身边,他被她挽留,像风被树梢挽留,终于还是离她远去了,给她留下的让她老是咀嚼不绝吞咽不尽的是一种刻骨的寂寞,最不能被填补的寂寞,爱和梦的残缺。
不是没有男朋友,可是,初恋,再也找不回那样的感觉。
寂寞,不是没人陪没人疼爱的寂寞。
寂寞,是无法再有完整的爱释放出来的寂寞,残缺中生长的寂寞。
无人可爱的寂寞比没人来爱的寂寞更难以消除。
不论婚嫁,不是不想,而是没得可论。
舒凡,是在和她真正相恋过的恋人之中,惟一的地所想嫁的人。是她求着要嫁的,却怎么也没能嫁过去。后来,西班牙人也好,日本人也好,德国人、美国人、台湾人,她恋过的也好,没恋过的也好,全是求着她嫁的,她却一个也不愿嫁。
”如果有人对你的一举一动不感到惊讶,不觉得你是莫名其妙的,那一定是他的胸怀宽广得包容了你的一切变化。”
西班牙的朋友,他的话是不错的。
她的这些恋人中,要么是她爱别人爱得很深的,要么是别人爱她爱得很深,她对别人也不乏好感的,但终究都分手了,没有谁陪伴着她。不欢喜她的善变的,觉得她莫名其妙,欢喜她的变化的,却太过于欢喜、成了一种好奇,都不是平常心,都不能把她的一切归于自然。不欢喜的是嫁不了的,好奇的时间太长又会造成一种疲惫,仍是不能嫁,其实,不过是他们谁都包容不了她里了舒凡,就算现在仍在她身边,要娶她,她会嫁吗?
当然会,只是未见得幸福吧。婚姻不是儿戏,是两个人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舒凡以后,再没有哪个男人让她在婚姻面前低头。妥协是因为狂热的爱。可以为了爱情而嫁人,但不可以为了嫁人而嫁人。
她的个性大强,是一块梭角分明的岩石,妥协的结果,或者是对方被她的嶙峋伤害,或者是她被修磨成一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两种结果她都不肯要。
于是便没得可嫁了。
”老女不嫁,
哭天抢地。”
想到这句古诗,她禁不住微微笑了。
嫁不了就嫁不了呗,她才不会去哭天抢地呢。
上帝在俯瞰着苍生。等待,虔诚地等待,总会有一个人,和她,是互相为着彼此安排着的,就像比着自己的脚而做成的鞋,是再合适不过了。
等待就好了,就对了,是不是?
她重复地吐出一直压在胸口的闷气,摁亮了壁灯,灯光柔柔地溶解了夜的绝对,一切又有了颜色,包括她的脸庞,她的心情。
卧室的门锁开了,伸出她的脑袋来,笑容是含着糖的;”爹爹,明天我们骑车出去打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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