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诺在这所神秘奢侈的医院中待足一月才终获准批准离开,离开时正值黎明前一刻,天色乌黑,不见星斗,平整光洁的水泥码头边一艘白色游艇,外表平淡无奇,里面也算不得舒适,却很整洁,成诺在靠窗位置坐下,窗口不过a4纸大小,拉着墨绿色丝绒窗帘,她信手拂开。天光就在这几分钟内大亮,逐渐远去的岛屿轮廓清晰,就像是一张袖珍邮票镶嵌在苔藓色的木框里。
她不由自主张开嘴巴,成诺认得这座岛,十年前它曾引发四国五方争端,回到真正主人手中统共不过七年。国家在此投资已可以再造一个马累。
回到小小蜗居的第二天,成诺便接到房产中介公司电话,他们向成诺推荐一套住宅,面积不过九十平方,业已初步装修完毕,购置家具后随时可以入住,顶层,但有电梯,贵在五脏俱全,只有一个邻居,并毗邻三角区内最大的国家森林公园,推窗便是碧空绿树,成诺去看,原来顶上还有一间小阁楼,免费赠送——说是阁楼,最高处也有二米六,完全可以当作房间使用,屋脊上有大天窗——一问价格,不算太过廉宜,但首付比例极低。
又有专业猎头主动联系。
馅饼一只紧接着一只丢下来,热、香、软、甜,成诺只怕自己会消化不良,到时要连心肺肝肾一起吐出去。不是她多疑小气,谁见过毛人象皮腿人能得到如此好照顾?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必须在草台班子和私人马戏团里剥光了展览自己才能筹得生活与治疗费用。但成诺也不敢冲出去捏住别人领口摇晃质问:喂,谁派你们来?有什么目的?——现代人嗟来之食吃得太多,早就骨软如棉,便是对亲生父母也不敢如斯狷介,何况是那位最伟大的母亲——真想吃罚酒不成?
乖乖听话才是正理。
成诺并未即日上班,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帮费费筹措婚礼,这件事情不比组装一打流水线更轻松。男方人多,嘴杂,钱少,女方虽然有着那么一点积蓄,却被自己未来的丈夫与婆婆看牢,不准乱说乱动;礼服、戒指、婚宴、蜜月……一味节俭,却又万万不能塌台,需得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人人叹为观止,妒恨成狂。成诺不得不动用那张可怜的关系网,赔笑许诺,打躬作揖,一百个累一千个苦一万个忍耐,在自己婚礼上没有受到的,她在费费的婚礼上全部受足,成诺真不知为何有人愿意结两次甚至三次婚。
她忙得太厉害,没注意到费费一直没有给她喜帖。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劳智美先生给她电话,希望她不要再来打搅他们——因为成诺很快会成为一个离婚妇女——他怕她感染费费,令她同样堕落。
成诺这才知道二十一世纪仍然有人把离婚妇女视为大麻风病人。但劳智美先生又从哪里知道成诺即将离婚?当然是费费。
成诺放下电话,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这个朋友。
幸好还有工作,工作是现今人类的诺亚方舟,不管怎等苦海,都能即时获得拯救——有成诺的新同事们爱她,这个沉稳的小女子敏锐、坚强、踏实,技术精且经验丰富,最好的是她若有异能,许多时候,人们尚未或无法发现的问题,她只要听一听,看一看便可得到答案,画一条线或是扭转半个圆拯救整队人马已不是神话传说,且从来不计较上下班时间以及值班轮次——上面喜出望外,他们以为此番被迫接受的又是一块镀金鸡肋,谁想是捡宝。
她获得提升,还有加薪。
一切好似回到以前,而且没有施内克先生,按理说只有更好更顺更安心,只有成诺知道自己有所不妥。
她失眠。
一夜一夜,盯着液晶钟上的数字从二十二二十三跳到六,起身梳洗上班,身体明明已经疲倦到随时可能倒下昏厥,大脑却精神奕奕,似有着无穷力量喷涌而出,继续指挥成诺当牛做马——这类状况之前也出现过,神经症性的入睡及维持睡眠障碍,可用红枣汤或是灵芝片茶来解决。但这次就连安定都失去作用,她无法让自己沉入熟悉甜蜜的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她的十二床被褥下放上了一颗豌豆,令得她整晚辗转覆侧,不得安宁。
一天早上起来,肠胃突然收紧,搅作一团,成诺扑到浴室里,大口呕吐。
抬头便可看到镜子,喝,多么可怕,她的头就像是刚从福尔马林斯溶液中取出,**,阴森森,惨白皮肤中透出青黑气,嘴角边有鲜血流出。
去指定医院检查,接待成诺的竟是李爱康医生。难怪当初婚前检查施内克坚持要到这家医院来做,他们的血液、组织与其他记录当然不能沦落在寻常人物手中,施内克先生在这里一定也有着自己的医生。
检查结果令人沮丧,出问题的不是生理,是心理。
他们怀疑这与之前那段短暂的感情经历有关——怎么会?!成诺面无人色,有费费这个前车之鉴在,她对男女之情从不抱任何好奇心,避之唯恐不及,遑论尝试。在成诺看来,爱情这种东西与毒品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一旦上瘾,便无可挽救,且必然一力戮害你的身体、理智、自尊以及财产,最悲惨的是,在整个过程中,阁下所能体会到的快乐与感受到的痛苦简直不成比例。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成诺坚信自己只是内疚。
毕竟施内克先生唯一的错误就是令她垂涎。
垂涎,这个词令她想起西方浪漫小说中所描写的男性主角,他们多半有金棕色光滑皮肤,身高,肩宽,腰细,胸膛厚实,毛发浓重,能够轻而易举撩拨芳心,引发欲火,同样令人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两个**几乎同样古老并难以抗拒,但结果绝对大相径庭。
试想一下,“恨不能将你一口吞下”并非形容,而是陈述事实,那会怎样?
只得这样苦苦地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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