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费费,成诺便深感后悔。
费费本就不是个丰腴的人,现在更是瘦伶仃形,面孔脱形,脖子蜡黄打褶,几层厚粉都盖不住,一双手伸出来青筋毕露,如同鸡爪,看上去老了整整十岁。若不是有那件熟悉的珊瑚红色羊绒短外套作担保,就连成诺都不敢轻易肯定此人便是那个妖精般的青梅——但已经来不及,从二十年前起她们便有约定在此紧要时刻助拳打眼,现在请费费女王回家好生休养?只怕成诺狗头不保。
幸而只是形散而神不散,费费依旧是那个巴辣麻烦精明的费费,一干婚庆服务人员几乎要惨叫。
终于有人大声抗议:“不是新娘,怎能样样替新娘做决定?”
费费冷笑:“我是新郎成不成?”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成诺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除却喝茶吃饼干不开尊口。
偏有人来打搅:“终身大事,切勿轻率。”
声音轻柔,语气诚恳,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成诺老友遍天下,但来人领口别着一枚亮闪闪的不锈钢名牌,头前公司标志,后面缀着名字,叫做三色,简单且有趣,只一下子便能让人记牢。如若平时,单凭这个可爱的名字,成诺也会愿意退上一步,但现在为她浴血搏杀的是费费,她不昏庸,不会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亲爱的朋友,任凭敌人往她身后放枪。
何况钻戒婚纱尚不能算作终身大事,与施内克先生往民政局领取结婚证书才是。
三色小姐不是笨人,成诺沉默片刻,她便知道这位顾客确实不在意并有心放纵,她只得退开。
成诺等足四个小时,费费女王凯旋归来,初时颓态已经一扫而空,面颊生出血色,眼睛闪闪发亮,将手里的文件一样样递给成诺签——不,她并未神经错乱,滥杀无辜,只是缩减掉近三分之一节目布置,难怪那群专业人士面如土色,没有跑车洋泡泡白纱帷幕舞台红地毯大屏幕回放童年及恋爱纪录,他们该寻找何种条目大肆请款?
正合成诺心意。
她一向认为,站在车上巡街只适合三种人——台湾歌舞女郎,美国总统或是英国王太子;中国人的婚礼和灵堂最好还是不要采用类似布置;另外,或许有人希望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充任歌手、演员或是魔术师,但这其中绝不会有成诺。
就连婚照都遭到惨无人道的删减,摄影师几乎要哭出来,这位顾客并不老迈,却保守的如同他家阿婆,不要接吻,不要拥抱,不要做出古怪姿势——咄!泰坦尼克号船头杰克从后面轻轻拥抱罗斯那一刻多么动人!
“四五十年代眼光,二三十年代思想。”他不禁抱怨。
费费立即竖起柳眉,成诺轻轻咳了一声,“事实上,”她说:“每个深夜,我会熄灭所有灯光,打开窗帘让月亮照在地板上,而后脱掉鞋子,仅着香水与七重纱,围绕着我丈夫跳舞。”就是不给你们看,其奈我何?
年轻的摄影师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自己遭到揶揄:“什么舞?”
费费答道:“单日钢管舞,双日肚皮舞。”
成诺哧地一声笑出来。
唯一令这些服务人员有所安慰的是成诺并不准备租借礼服。
现在愈来愈多的女性不愿将经历不明的成衣贸贸然套在身上,污垢、油腻、破损尚可忍耐,最令人不堪忍受的是小小无形真菌引起的疥疮体藓,瘙痒、红斑、丘疹、风团块、阴虱病……真真要人老命,不能穿比基尼下海还在其次,谁愿意在婚床上看见一团赤豆粽子?婚庆公司从善如流,展开定制业务,蕾丝、纱、缎、塔夫绸,少则几千,动辄上万,一生或许只有一天可在公众场合露面,接下来便只有在壁橱阁楼里发霉——环保人士实在不该对动物皮毛爱好者太过苛刻,新款裘皮至少可获一个冬季的宠爱——他们应该集中在酒店门口对准新娘泼红漆。
成诺选择的礼服十分保守,高领,长袖,素色真丝双绉,机绣同色玫瑰,有相似的一件,真正塔夫绸,手绣百合,价格是前者的数十倍,费费毫不犹豫当场拿下。
“劳智美答应与我结婚。”费费喃喃,“如无意外,今年十月可以做个了结。”
成诺略略紧一紧拳头。
这已经是七年来第十一次允婚,劳智美先生大彻大悟,抑是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该不该问一问费费,她究竟付出何种代价换回那本早该得到的婚书?——不不不,何必知道那玩意儿价格几何?自己又不准备抬价夺标,幸福的意义从来就是因人而异,重要的是费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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