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o月18号我的刑期到了。这一次我一天刑也没减光溜溜地出了监狱。
站在监狱的大门外我长吁了一口气竟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浑身麻木仿佛木乃伊一般。
一只蝴蝶大的苍蝇从我的眼前飞过阳光打在它的身上泛出斑斓的光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现那竟是一粒浮尘。
我找不着家了我们家那边的砖石房全都没有了就像是在一夜之间被风刮跑了旧址上是一座座崭新的楼房。
好歹找到几个熟人一打听我猛然醒悟继而出了一身冷汗我家的房子早就卖了现在的家应该在小黄楼里。
小黄楼已经名不副实现在应该叫它小灰楼才确切青苔遍布的墙体斑驳如得了鬼剃头。
从前属于杨波家的那扇窗户紧闭着窗下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机织毛衣童叟无欺”。我记得以前那扇窗户下面也有字是用油漆直接写上去的。我十八岁的时候上面写着“解放思想拨乱反正四化路上不停留”;后来标语换了换成了“万众一心跟党走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奔小康”;后来又换成了“计划生育搞得好小康生活来得早”;再后来换成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后来的有些模糊“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三个代表指航程”……
小灰楼的对面依然是下街农贸市场只不过是将原来的大棚子改成了钢筋水泥穹隆像工厂里的巨大车间里面依旧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试图寻找我曾经“战斗”过好多年的那座库房可是我失望了那边是一个售货厅一个老太太伸着脑袋在跟一个老头儿讨价还价剑指挥舞脖子胀成救生胎似乎有跃出来高喊一声“贼将拿命来”的意思。
我没有走过去给他们当裁判的意图我害怕冷不丁被人认出来然后被淹没在一片口水里。
我的新家在原先杨波家右边的那个单元三楼。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听见了兰斜眼野鸭子似的叫唤:“顺子顺子赶紧下楼守着去你爸爸应该快要到家啦!”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我看见了壮实得类似我哥哥的来顺他风一般冲了下来。
“顺子……”我的嗓子眼里好象突然粘了一口浓痰一下子卡住了。
“爸爸”来顺一怔撞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你终于回来了。我正要下去找你呢……爸爸咱们回家。”
“回家……”我以为他会说一句诸如“爸爸我想你”之类的话可他没有我恍惚明白他长大了已经十九岁了。
林宝宝好象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傻笑着站在门口撩着围裙擦手:“大宽你可回来了……”她瘦了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样子她依然浓密的头用一根猴皮筋绑在后面她的胸脯高耸她的腰身凹凸有致……可是我现她的脸庞不再漂亮上面遍布蜘蛛网似的细密皱纹。我的一只手搭在来顺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她心就像被火烤着的一锅水般沸腾这些年她太辛苦了……来顺的个子比我高了一大截一揽我的腰:“爸爸咱们进去。”林宝宝刚一闪身兰斜眼就从里面撞开了她:“呦!我的亲兄弟你可回来了!”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我推开他一手搂着来顺一手搂着林宝宝进了屋子。
王东跟大光正在客厅忙着往桌子上摆炒好了的菜一回头:“知道你来了。没先在外面洗个澡?”
我说:“没来得及。老爷子呢?”
大光指了指里屋:“在里面躺着呢……老爷子病了。”
我撇开来顺和林宝宝疾步冲进了里间。
我爸爸仰躺在床上脖子冲门口扭了扭:“大宽来家了?”我觉他似乎是病得不轻连抬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眼圈一下子就湿润了。走过去慢慢跪在了床前:“爸爸我来家了……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爸爸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腿不管用了下不来床躺了一年多了。你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老天他怎么了?莫非脑子也出了毛病?我摸着他的手语气含混地说:“他忙呢没空回来……爸你怎么了?”我爸爸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就是身上没有力气。吃了饭你去告诉你哥让他回来你妈去世了让他回来给你妈上上坟你妈整天惦记他他总不回来不好呢。我俩儿子轮换着出门在外这样不好你妈伤心街坊邻居也笑话呢。”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爸爸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冲出房间我一把揪住了王东:“我爸爸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东怏怏地打开了我的手:“还不是被你给折腾的?我不说那是想让你早一天回来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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