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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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斗破鞋(2/2)
    林志扬捏着下巴自言自语:“我明白了‘街里’的这帮孙子‘尿’了让‘严打’给吓着了怕折腾进去呢。”

    我觉得他说得似乎在理刚才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挺阴森的一般不会这么软和。

    林志扬紧着嗓子说:“快了快了都快了啊……大搜捕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大搜捕已经开始了这几天街上的警车咿里哇啦乱叫跟池塘里的蛤蟆似的下街这边稍微有点儿毛病的年轻人都被抓起来了前几天警察还找过王东调查他以前去火车站偷东西的事情差点儿没回来。林志扬吓得不轻除了卖袜子偶尔去他姐姐饭店帮忙以外基本上不敢在街上瞎晃悠了。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敢闹事儿了怕抓进去?”

    林志扬的眼睛没有目标地乱晃:“是啊……大宽我估计我也快了就这几天。”

    我笑道:“别吹啦就你这样的‘小拾草’还抓你?你以为你是个人物?”

    林志扬的眼睛躲闪了一下:“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兰斜眼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你别看扬扬整天往你哥那边靠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兰斜眼说那天我跟麻三儿一起喝酒麻三儿说去年扬扬在凤三那边干过一阵两个人很热乎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不去凤三那边了不过私底下还有联系。我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哥我哥说我知道他那是没有办法凤三在关键时刻帮过他现在我出来了他自然偏向我。然后就不让我说了。我记得林志扬有一阵不在下街玩听说他跟市里的几个混子打得火热突然有那么一阵回来了长头剪了喇叭裤也换成了直筒裤老实得像只病猫。我估计这家伙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情不然依照他的脾气是不会那么老实的。我笑了笑:“你跟他们也差不多都是惊弓之鸟。”

    林志扬咧咧嘴想笑又没笑出来探手抓了一把墙头上的茅草一下一下地甩:“是啊我是应该找个地方躲一躲了这样下去早晚得进去吃‘二两半’……”回头瞄了胡同口一眼讪讪地摇了摇头“刚才那帮孙子也太狂妄了尤其是金高他仗着点儿什么?老子混的时候他还没扎出毛儿来呢妈的再‘慌慌’我灭了他。”我拉他往外走了几步小声说:“我也觉得这个混蛋挺‘慌慌’的刚才还跟我哥装呢有机会咱哥儿俩弄他一家伙?”林志扬皱了一下眉头:“别这么想不值得这事儿一哥心里有数咱们都应该听一哥的。”我推了他一把:“哈我这是化验化验你呢我可没那么想。”

    刚走出胡同迎面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王东:“大宽那帮孙子走了没有?”

    我说走了没打起来他们不是来打架的。

    王东甩着一头汗水一惊一乍地说:“不是来打架的?刚才他们还把胖子踹了一脚呢。妈的胖子也太窝囊了一脚踹在地上连个屁都没敢放……”王东喘口气继续说“刚才我正在家里吃饭家冠就冲了进来说烂木头领着一帮人在你们家门口转悠。我怕我妈担心先把他支走了就去找胖子让他先召集兄弟们过来看看。谁知道我刚安顿好我妈胖子就一身灰土的来了哭唧唧地说刚才他在路上碰见那帮人了里面有个伙计他认识想上前打个招呼结果直接被一个大个子踹倒了那个大个子还要上来踢他他跑了……”我问:“家冠呢?”王东说:“那个小混蛋顶什么用?老早就没影了。”“你提着把刀干什么?”林志扬劈手夺过王东手里的一把菜刀顺手插到自己的后腰上“归我了我姐姐那边正缺这个。”

    王东过去抢菜刀:“拿来拿来我家就这一把给你了我家用什么?”

    两个人正在拉扯家冠丧家犬似的一头扎了过来:“二哥他们人呢?”

    我说走了你也走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家冠舒一口气来回看了两眼嘿嘿一笑:“二哥刚才我看见杨波了他跟那个傻逼青年走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一起吃饭的吗?我的胸口蓦地一堵:“哪个青年?西真?”

    “对那个傻逼青年就叫西真”家冠笑得像个汉奸“二哥你可真能沉得住气好歹买了挂爆竹让人家给点了冤不冤啊你?”我猛地蹬了他一脚:“滚蛋!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哪来那么多废话?告诉我你看准确了?”家冠抱着腿不停地跳:“帮你说好话你还打我……看准了就在小黄楼的楼下。西真骑着崭新的二六车子刷地停在她的旁边两个人没说几句话杨波就上了人家的车子还是叉开腿坐着的真**难看。二哥前几天我就跟你说过干脆废了傻逼青年拉倒跟他讲什么仁义道德?依着我我早就骟了逼养的了。”我感觉自己的血全都凝固了牙齿几乎咬碎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眼前什么也没有全是西真和杨波的影子我看见杨波叉开腿坐在西真的车子后面风一般地闪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小黄楼那边的只知道自己像一头丢了猎物的狮子瞪着那扇熟悉的窗户大口地喘气。

    大雾已经散尽黄澄澄的阳光铺天盖地歌声塞满了我的脑子:“一朵红花向阳开贫下中农干起来……”

    干起来?我他妈跟谁干起来?我困兽一般绕着一棵树转感觉自己就像一包炸药即将爆炸然后四分五裂。

    我停下脚步用脑袋拼命地撞树树上掉下来的灰尘钻进了我的眼睛疼阳光刺向我的脸眼泪就出来了。我偎着树干坐下来呆呆地望着那扇窗户盼望着奇迹能够再次出现期望杨波打开窗户站在那里晾那件黄色的衬衫期望她像往日那样在雾气散尽的早晨迈着轻盈的步子甩着漆黑油亮的马尾辫风一般从小黄楼的大门口出来然后让我尾随着她慢慢消失在去学校的那条小路上。这时候我听见了一种有节奏的声音。这声音很单调像心跳像小时候我妈拍我睡觉像我跑步时的脚步声咕咚、咕咚。这些声音是从脑子里出来的就像颅骨沿着骨缝一点一点裂开互相摩擦着似的杨波、杨波、杨波、杨波……声音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我听见我在念叨杨波、杨波、杨波……

    “杀人啦——”一阵凄厉的喊叫从背后传了过来我回头一看一群人蜂拥扑向我家的方向。

    “二哥二哥!”家冠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我感觉他跑得很慢就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

    “你怎么还在这里‘上神’?”慢镜头一下子恢复了正常家冠在摇晃我的肩膀“出人命啦!”

    我猛然想起我跑过来的时候王东跟林志扬在抢那把菜刀莫非是他们两个打起来了?

    这个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们两家不和属于“世仇”。

    我妈说大喇叭整天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时候他们那个工厂要在下街戏台子上开一个万人批斗大会厂里的造反派们已经找到了地主、资本家、反革命也找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流氓打手就是差一个妓女了要拉林志扬他奶奶去。林志扬他奶奶走不动路需要板车拉着站到台子上也需要两个汉子架着台风不佳。出于人道考虑他们就让林志扬他妈去了没挂破鞋只是剃了个阴阳头挂了一个写着“妓女分子某某某”的牌子。批斗会结束以后林志扬他妈赖在台子上不走问她她就说厂里凭着真婊子不斗斗她这个婊子的儿媳妇她不服气。问她谁是真婊子?她说番瓜包。

    番瓜包是王东的妈。据说58年的时候王东他妈从河南要饭来了这里。那时候王东他爹已经快五十岁了打着光棍。一看下街来了个大姑娘就把她领回了家三个番瓜包子打了她虽说全家老小挨了饿可毕竟人家最终成了老王家的媳妇。她长得很丑像李逵。王东的爸爸更丑像李逵的哥哥。王东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像李逵。王东在他们家算是一个异类不丑应该算是很漂亮像西门庆。这样街面上就传言王东不是王家的种儿番瓜包偷汉子是个婊子。番瓜包到底是不是个婊子谁也不知道因为找遍了下街也找不出哪个人长得像西门庆也就是说王东的根儿到底在哪里是个未知数。

    林志扬他妈过足了嘴瘾刚回家番瓜包就打上门来了一丑一俊一胖一瘦二位巾帼就战成了一团。我妈说那天整个下街鸡飞狗跳揪下来的头满街飘就像下着一场黑雪。大人打孩子们也没闲着骨碌骨碌满街滚。两家的男人倒是挺有意思起初指指戳戳地对骂后来双双不见了。大战结束之后老婆孩子们在小树林里找到了他们俩混蛋在喝酒“哥俩好、五魁”的划拳声此起彼伏。街上人说这俩混帐东西在厂里是师徒关键时刻抹不开面子干脆不打了装糊涂。后来尽管孩子们还在一起玩耍两家的大人就不说话了两家的爹师徒还是师徒只是再也没在一起“哥俩好”过。

    我一路飞奔一路想肯定是王东把林志扬给砍了他以前说过别看我跟扬扬平常有说有笑心里想什么自己都明白现在我给他面子那是因为他比我大几岁还是邻居他再拿我当小孩使早晚让他好看。王东这家伙打人可够很的有一次我们去小湾码头钓鱼因为占地方跟人吵吵了就句他抓起马扎就把那个人给砸倒了那个人躺在地上告饶他不答应蹲在人家的头顶上继续砸直到那个人不能动弹了为止。我俩往回跑的路上他说打人就应该这样一次性砸“挺”。

    跑到兰斜眼家的那条胡同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等家冠追上来我问:“打死谁了?”

    家冠吼吼地喘气手指对着我家的方向一个劲地哆嗦:“死了死了……大个子金金高。”

    金高?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他那么威猛的一个人谁那么牛能把他给打死?

    我避开几个往前涌的人一把将家冠拉到了胡同里的一个草垛后面:“你说谁死了?”

    家冠好歹把气喘匀和了揪着胸口说:“是金高就是烂木头领来的那个大个子……刚才你走了胖子从东胡同那边跑进来了后面跟着金高。金高追着打他……扬扬上去拦他说了没几句话扬扬就被他摔倒了然后他就踩着扬扬的脖子让他喊爷爷。王东过去拉他他把王东也放倒了堆在一起用脚踢脑袋……”“喘口气慢慢说”我一边盯着我们家的方向一边点了一根烟沉声问“胖子又怎么惹了他?”家冠说:“谁还来得及问?我都吓傻了想往你们家跑去找一哥。他看见我想跑追过来把我也踢倒了说谁跑谁死。转回头去又踢扬扬……这时候王东哥已经翻墙跑了。我还没看清楚金高就倒下了满脸是血。我看见扬扬举着一把菜刀剁金高的脑袋一剁一溜血一阵就剁没气了我估计他真的死了。”

    完了!我感觉脑子一下子空了……林志扬这下子麻烦大啦狗急跳墙可这墙跳得也太有“实力”了。

    林志扬肯定是完蛋了不说警察抓你就是金高的兄弟也放不过你了。

    我摔了烟头猛地一推家冠:“你赶紧去找王东让他来我家!”

    说完我箭步往我们家的胡同方向跑去。

    刚冲到胡同口就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架着满身血污的金高走了出来。

    他没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憋在毛孔里的冷汗一下子全出来了。

    “哎别动我啊谁动我我跟谁急啊”我哥在金高的后面跟几个警察在拉扯“我可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这么对待一个失足青年可是违反政策的。”他的口气有些无赖像是在说相声。那几个警察的脸色苍白不知道应该抓住我哥的胳膊还是应该放开他前后挪脚类似在跳踢踏舞。我哥看见挤进来的我冲我一笑:“你看看他们这是什么态度?你可以作证刚才我在这里没有?”王东从侧面挤过来一把拽开我哥身边的一个警察:“别动手啊领导他根本就不在这里刚才我在这里我什么都看见了你们问我好了。”警察就势扭住他三两把将他推进了人群后面的一辆警车。我哥冲警车笑了笑刚要转身回家一个中年警察从车上下来冲他一招手:“张毅你也得来一下有别的事情问你。”

    我没顾得上看我哥随着人群涌到了警车旁边的一辆破得像牛车的救护车旁边。

    金高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随着一阵唏嘘一路远去。

    我这才转过头来找我哥他已经微笑着跟在王东的后面上了警车宽阔的背影在人缝里一晃。

    兰斜眼站在警车边嘴张得老大嘴唇之间有连绵不断的唾沫丝连接他的身边站着可智和西真。

    人群仿佛在一刹那散开了四周没有一丝风地上脚印杂乱零星的冰棍纸直挺挺地躺着。

    杨波就站在那些冰棍纸上面站在几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旁边我的脑子里一下子泛出娇美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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