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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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哥哥出事了(2/2)
    兰斜眼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决不饶恕决不饶恕。”

    我哥哥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得出他在极力装出硬汉的样子:“大宽咱们回家。”

    那帮病人见我哥哥出来风吹落叶般闪开了道。

    兰斜眼扫他们一眼暴吼一声:“看什么看?战争结束了!”

    那帮人嘿嘿笑着缩到了一个黑影里。

    我哥看见了可智脸色很不自然:“你也来了?”可智低着头走:“你还是那样。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哥迟疑着拉了拉他:“老赵我就这么个德行了没治……听说你搬家了?”可智说:“搬了在武胜街不远呢。这次回来打算干点儿什么?”我哥说:“就我这样的还能干什么?继续炒栗子呗。”可智说:“还是找个地方上班好。国家的政策一时一变不定什么时候又不让干个体户了。到时候你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吃老人一辈子?”我哥皱了一下眉头:“你想多了吧?还知识分子呢。你看看报纸你听听电台上面整天嚷嚷什么?政府支持干个体再不会玩大锅饭那一套啦。让我去上班?我还没那么没出息吧?”可智叹了一口气:“你有你的想法这不错可是你也别太自信了历史的经验啊。”

    我哥哥吭出一口痰啪地射到玻璃门上:“别劝我了关于党的政策我比你吃得透。”

    我想搀着我哥走我哥晃开我回头冲兰斜眼一笑:“别耍横当心有人给你攥出尿来。”

    兰斜眼勾着身子回了一句:“我又不是一根**。”

    可智站住了:“张毅你听不进去……我最后说一句别再混了没意思。”

    我哥哥拦了他一下:“别着急走啊……哈你肯定还想跟我说点儿什么。”

    可智用脚在地上来回搓了两下抬头说:“我觉得你应该跟宝宝好好过那是个好女人。”

    我哥啊啊地打哈哈:“过得不错过得不错有滋有味嗯有滋有味。”

    可智阴着脸转向了急诊室的右边:“我不会说多了的……改天再聊吧。”

    天更黑了有云一般的雾从四面八方弥漫出来。兰斜眼冲可智走的方向做了个踹脚的姿势:“好嘛又一个冒充知识分子犯。什么呀当个破技术员就了不起了?当初你爷爷还是个挑担子捎脚的呢。”我对我哥说:“这几天你好好在家歇着这事儿有我。”我哥笑道:“没事儿输不起就别出来混。”走到小黄楼附近我哥说:“你看这儿多安静啊刚才还那么热闹呢。”歪着脑袋看我“那个姓杨的小妞就住在这里吧?”我点点头想开句玩笑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咽一口唾沫沉默了。兰斜眼一拍大腿:“对啊老二你可以找家冠啊!家冠也在中化中学上学让他帮你打听打听。他***我听说王八家的那个混帐玩意儿在学校是个人物呢男的女的都害怕他。这样你明儿就去找家冠让他……”“滚你妈的”我哥横了他一眼“你有完没完了?在医院你就王八家冠的乱叨叨在这儿还没拉上拉链?”兰斜眼吐了一下舌头:“喝多了喝多了都是被王东那小子给灌的……哎一哥以后你可得帮我说说王东他老是‘滚’我三天两头让我请他喝酒我哪来那么多钱伺候他?”我哥不说话眯着眼望天。我说:“以后我说他。不过你也别太土鳖了一起玩儿的你最有钱。”

    “我最有钱?”兰斜眼哼了一声“最有钱的是棍子他们他们卖一天炒栗子顶我卖三天西瓜的。”

    “棍子一直在炒栗子?”我哥哥问。

    “是一直在炒你进去了他就没闲着比你当年卖得还多。”

    “听说现在公家不收摊位费了?”

    “哎呀我还忘说这事儿了……”兰斜眼拍一下脑门娓娓道来。他说从去年开始工商和税务就放宽了政策只要是本地没有职业的社会青年在下街设摊儿一律不收费用上面有政策支持待业青年自谋职业。外面的人来下街摆摊只收当天的营业税。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外面的人来下街炒栗子被棍子他们挤兑走了。后来来了一个外号叫“扎卡”的老混子据说这家伙以前是个掏包的进监狱就跟走亲戚一样。扎卡一开始也在这里炒栗子后来不炒了腰上别着一把切菜刀挨个炒栗子摊上受保护费。棍子他们联合起来跟他打了一架结果被扎卡砍进医院去了三个。扎卡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就更狂妄了刀也不别了到了哪个摊就伸手给钱老子是武财神关老爷。棍子他们不敢跟他斗了乖乖地拿钱。

    “扎卡?哪里的?”我哥哥问。

    “不太清楚好象是个盲流口音不像咱们这边的。”

    “明白了。”

    “棍子他们前几天还说要是一哥回来就好了……”

    “我回来了。”

    “一哥你们走这边”兰斜眼做了个汉奸带路的姿势“我得回去了老人心事多。”

    我哥哥挥挥手径自进了胡同。我拉他一把来回看:“那块石头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我哥瞄了一眼胡同口的矮墙:“别问了这事儿挺窝囊”顿了顿一笑“有点儿意思啊还真有这么玩儿的……大宽这事儿你别插手掉价儿。我今晚安排这么一出是有目的的目的是让他们知道咱哥儿俩所向无敌。如果你在这事儿上再搀和咱哥儿俩就在一个档次上了。也许你已经明白了我想让你走一条更高的路。”我恍惚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脑子很乱感觉不出来哪一条路是层次更高的路也不想知道什么样的路比眼下的路到底怎么个高法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人砸了黑石头自己坐视不管。我说:“也许你在里面呆这两年脑子有一些特别的想法可这事儿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亲哥哥。”

    “我需要你管吗?”我哥的口气有些恼怒“我还没到需要你管的地步吧?”

    “我帮你打听是谁干的这总可以吧?”我软了一下。

    “不需要”我哥摸了我的胳膊一把忽地闪到了一边“谁?”

    黑影里呼啦钻出几个人来。王东提着棍子跑了过来:“一哥你没事儿吧?”我哥扫了他一眼:“没事儿。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王东说:“是大宽让我们过来的怕烂木头他们过来折腾老人。”我哥扒拉开他们回头说:“都给我回家。”我拉了王东一把:“老爷子没事儿吧?”王东说:“已经睡下了。这边一直没有动静。”我说:“你们先回家吧明天我再找你们。”王东喷着一嘴酒气往我这边靠了靠:“刚才我送一哥去医院的路上兰斜眼说你看上杨波了是真的?”看着我哥进了我家的院子我拉过他悄声说:“是真的。听你这口气你认识她?”王东慢悠悠地说:“别招惹她那是个破鞋。”

    我吃了一惊杨波是个破鞋?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啊……我料定王东这小子是在吃醋拧一把嘴唇悻悻地笑了:“破鞋就破鞋吧能凑合着穿就行。怎么回事儿?”王东一把扯过了站在旁边闷头抽烟的一个瘦得像麻杆的青年:“胖子你告诉他。”胖子说:“我知道什么?二哥你别听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王东用棍子扫了周围一下:“你们都回去吧我跟二哥说点事儿。还有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到处乱说叨叨出事儿来我把你们的脖子扭断。”那帮人跟我打声招呼一哄而散。

    王东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戳胖子的胸口:“跟我耍流氓是吧?刚才蹲在那儿你是怎么说的?”

    胖子张了张嘴烟头掉到脖子里烫得直蹦高:“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我打掉王东的棍子拉过胖子笑道:“说了也没什么我才刚跟她见了一面呢正好了解了解。”

    胖子躲到阴影里拉了个要跑的架势:“我真的什么也没说呀。”

    “胖子别怕说出来”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攥得胖子呲牙咧嘴“兄弟咱们是小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话别背着我。你知道的我看上了那个小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得了解了解。你告诉我她怎么是个破鞋?”胖子感觉自己走不脱冲王东摇了摇头:“以后什么话也不能跟你说了……”见王东要踢他慌忙捂住裤裆“二哥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告诉了你你可别打我啊。”我说不打你但是你得说实话。胖子猛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她真的是个破鞋!听我从头告诉你。她是个‘私孩子’(私生子)他爹从火车站拣的她她后妈没有‘生儿’(生育能力)……怎么说呢?反正她的来历先就不清白。你们没在中化上过学当然不知道我们学校哪个不知道这事儿?她是个婊子养的……”

    “这就能证明她是个破鞋?”尽管我有些吃惊杨波的身世可是就这样断定人家是个破鞋也未免太武断。王东拽我一把插话道:“你让他把话说完。”胖子使劲地搓头皮:“她亲妈是破鞋她也一定是破鞋大家都这么说。你想想哪有上学还穿着小白皮鞋的?她就穿!锃光瓦亮跟个女特务似的……别的女同学都穿裤子她穿裙子还是**穿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布拉格还是布拉吉反正很‘洋相’。刚才我跟东哥说了这都不算什么她谈恋爱了!跟电镀厂一个叫什么西真的。那个傻逼青年长得就跟唐国强似的油光水滑的大分头大喇叭裤跟扫帚一样大整天提溜着半头砖(一种录音机)去学校门口接她。杨波也不说话跟小鸟似的飞上人家的车子哗啦一声就走了。还唱呢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别唱啦!”我听不下去了心像刀割一样难受“她放了学不回家?”

    胖子有些兴奋两条胳膊挥得像跳新疆舞:“她回个屁家?心野着呢。坐着车子开演唱会一路女高音!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喽喂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别打我不唱了。前几天我跟几个同学趁西真没去接她拦着她跟她搭腔没等说几句话西真骑着车子来了。什么话不说把头只是那么一摆这个小婊子一扭屁股嗖就这么一下上了人家的车子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你说这不是个破鞋还是个什么?那个叫西真的傻逼青年也很能玩派半头砖一个劲地放流浪者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啊思马里嘎八拉古……什么玩意儿?下街没有青年了这是?”

    我的脑袋有点儿晕嗓子干舌头也直打哆嗦:“那个叫西什么真的他他是哪里的?”

    王东说:“我知道。‘街里’(市区最繁华地段)人很狂二十多岁的年纪。”

    我用力吞了几口唾沫:“他在电镀厂上班?”

    胖子说:“在电镀厂上班。听说是个技术员大学生好象跟可智哥在一个车间。”

    我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在冒火眼前飘着的全是泛着金光的云彩。

    我依稀记得见过这个人。去年冬天可智给我们家送煤。我跟我爸装好炉子我爸让我把煤做成煤饼子。因为还得去很远的地方挖黄土我想偷懒就对可智说我哥没出来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一起干?可智就从厂里喊了几个人过来其中有一个个子高高留着包住耳朵的长头穿一条劳动布大喇叭裤的青年。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我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说话也风趣干活儿的时候一直哼哼歌曲啊巴拉古啊巴拉古呀各里比西买木……我记得他爬上我家房顶打烟筒的时候展开双臂冲着天空嚷啊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走过去你会融化在蓝天里。

    妈的管你是谁呢敢动我的韭菜葱我就砸挺了你!我使劲咬了咬牙齿:“你们走吧我知道了。”

    胖子意犹未尽唾沫星子四处乱飞:“二哥反正我已经毕业了不怕既然你看上了她我帮你去‘挂’!”

    我推了他一把:“用不上你走吧。”

    王东搂着胖子的脖子回头冲我一笑:“抓紧时间吧哥们儿不然连‘二火水’都没你什么事儿了。”

    我往家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就不想回家了心乱得像塞了一把茅草。

    刚刚消失的大雾又冒出来了黏黏糊糊飘得到处都是。

    我蔽在一个黑影里呆呆地望着小黄楼的方向感觉自己又一次飞起来了身边的空气不再像水像尿。

    漫天的尿水里我清楚地看见西真被打断腿萎缩着脚走路的样子。

    大雾散尽的时候我猛然觉自己抱着膝盖浑身精湿狼狈地团坐在小黄楼对面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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