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是一种言语的浪费,也是一种生命的浪费。学会一种言语,而且能用该言语思考,最聪明的人也需要五年或六年的苦苦修炼,不幸遇到言语白痴柏杨先生者流,即令寒窗十载,也等于读到大象肚子里。去年时节,我随柏杨夫人回她母校所在地宜兰,一位本地朋友,酒醋耳热之际,厉声问曰:“我且考你,你会不会闽南话?”闽南话,在新加坡共和国、马来西亚联邦称为福建话。我急忙顾左右而言它,他曰:“别打太极拳,说两句听听。”刚说一句,就露出马脚,他喝曰:“好老头,你来台湾三十年,怎么不会闽南话?准是瞧我们不起!”嗟夫,这真是天大冤枉,会不会本地方言,只跟方便不方便有关,眼瞧不起有啥关也,硬罩帽子,我就一百个不服加一千个不服。我老人家在甘肃、四川、湖南、辽宁都住过些时日的,如果到一个地方都要猛学一个地方的方言,那就啥事都不要干啦,仅学方言就得活活累死。我如果不会普通话,而坚持我的家乡话,把“袜子”念“窝”,把“梯子”念“丢”,把“棍子”念“格栏”,贵阁下耳朵恐怕能冒出烟来。
方言的负担能把中华人压得吐血。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中华人除了要学自己所属的方言外,还要学其他各种方言,同时还得学马来语、英语、泰米尔语。嗟夫,一个中华人孩子阿那克西米尼(anaximenes,约前588—约前525)又译,仅在言语上,就得“三更灯火五更鸡”,断送不少大好光阴。环境逼他们不得不成为“言语天才”,可是正因为人的精力有限,除了少数头脑特别灵光的朋友,大多数只能通而不精。尤其中华文难以书写,遂使中华语跟着没落。新加坡虽然中华人占绝大多数,但即令中华人之间,中华语也不能通行无阻。一天傍晚,柏杨先生及夫人,乘坐特别为观光客而设的三轮车,前往中国城一游,那位车夫老爷就只会福建活(闽南话),别的啥都不会,跟老妻有说有笑,我却呆若木狗,而我们固同是中华儿女也。
新加坡政府正推行华语运动——请注意一点,推行华语运动,可不是推行华语,而只是推行华语标准发音,弃绝方言。这项运动如果成功,当使中华人生命不再被糟蹋,从多如牛毛的方言中解脱出来,喘一口气,同时建立起来中华语的可靠性和权威性,使它更有资格成为世界上重要言语之一。新加坡政府毫无顾忌地公开向方言挑战,使我们充满了感谢和敬意。我们最大的愿望是,世界上每一个中华人,都能用中华语文,沟通心灵。
面对着英语和马来语强大的对手,标准华语——北京话,在受过教育的中华人中,还可以通行的缘故,在于他们的华人学堂,都用北京话授课。我们向当初作这项正确决定的先贤,致无限追思。只有香港呈现特殊风光,香港百分之百是中华人,柏杨先生到了香港,自以为可以通行无阻,料不到那里竟是清一色的方言天下,除了广东话,还是广东话。恰巧老妻出了车祸,躺在床上哼哼,没有担任翻译,害得我老人家寸步难行,连计程车都不敢坐。据说若干年前,还要精彩,盖全世界只有香港一地,中华人学堂仍用方言授课,可谓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大奇观。广东朋友比英国佬还要牛,认为不会广东话的家伙,简直是化外之民,以致连英国尖头鳗,都得认输,跟着“谋蛮台”起来。可是,无论怎么说,广东话只是一种方言,必须居于次要地位,中华人才能完整。在我当选上帝,法力无边之前,盼望有一天能看到香港华人学堂也用北京话授课,那才是中华人千秋万世之福。
不过,广东朋友这种执著、强硬、像韧带一样的坚持精神——抗战之前,日本人称之为“广东精神”——我们虽誓死反对广东话第一,却由衷佩服这种精神,每个中华人都用这种精神保护标准中华语体方法。清张之洞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中华人才不致沦落为林立的筷子,才有可能成为永折不断的铁桩。
血浓于水,言语更浓于血,八亿人口说同样的话,诚如耶和华所说:“他们成为一个强大集团,用同一言语,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我们祝福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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