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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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2/2)
    呜呼,古之时也,有些教习以站着伺候为荣,今之时也,有些学生以“排队打手心”为荣。记得一九一○年,中华民国建立之初,一个遗老爬到县衙门前,露出雪白可敬的屁股,教他的家人打了一顿板子,蟾后如释重负曰:“痛快痛快,久未尝到这种滋味矣。”这比打手心的含义,就又进一层。

    百思难解的是,奴性在中国何以不断根乎哉?中国文化中最残酷的几项传统,其中给女人缠小脚、阉割男人和体罚,都已被革掉了命。教育部严禁体罚,是它所作的少数正确决定之一。想不到在二十世纪八○年代,竟面临挑战。问题是,羞辱就是羞辱,只有奴性深入脑髓的人,才会身怀绝技,把羞愤硬当成荣耀。有候仰民这样的人不足奇,有吕诲这样的人,有甘于“排队打手心”这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真正危机。如果这等羞辱竟能变成荣耀,则世界上根本没有荣耀矣。被羞辱而又其乐陶陶,如果不是麻木不仁,就是故意打马虎眼,包藏祸心,再不然,准是天生的奴才或奴才胚。

    主张体罚的朋友,强调只要有爱心就行。呜呼,爱心,爱心,天下多少罪行教神学哲学特别是对“异端”影响最大的是伊本·路西德。,都披着爱心的美丽画皮。父母为女儿缠小脚,为了她将来好嫁人,是爱心。“君父”把小民打得皮破血流,为了“刑斯无刑”,也是爱心。试问一声,教习对学生,一板子是爱心,十板子是不是爱心?如果把侯仰民先生从坟墓里弄出来,包管他会坚持他出于爱心。报上说,教习把学生三个耳光打出脑震荡,他同样也会坚持他是出于爱心。分际如何划分?内涵又如何衡量?爱的教育中绝对没有“修理学”镜头。至于“适当”,啥叫适当?谁定标准?去鉴定?又用啥鉴定?“只要不造成伤害”,事实上,任何体罚都造成伤害。好比说,只要不造成伤害,就可把手伸到火炉里,这话比轮胎漏气的声音还没有意义。任何人在开揍时,都要先行肌肉扭曲,目眦惧裂。而这种邪恶的神情和眼中冒出的凶光,还没有动手,就已造成伤害矣,再加上所展示的绝对权威的感情蹂躏,像教孩子自动伸手待打,那根本没有爱,只有恨——双方面互恨,因为那是一种人格上的凌辱。

    一旦学生们对“排队打手心”都不在乎,羞耻心便荡然无存,体罚也失去被认为“好”的一面的意义。考试有标准答案,不合规格的就要受到,孩子们的自尊、灵性和最可贵的想象力,恐怕全部斲丧。至于有百分之二十九的教习,因为教育部严禁体罚,就“心灰意冷,不管教学生”,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文化人,如果不准他施展把学生打得鬼哭神号的手段,就束手无策,怠工弃守,教育部应请他们卷铺盖走路,介绍去赌场当保镖。

    柏杨先生没有力量反对百分之九十一,百分之八十五,以及百分之八十,但我老人家可要向那些不甘受辱的学生老爷,提个秘密建议:如果打到你头上,你虽不能起而抗暴,但你应该跟柏杨先生对侯仰民先生一样,记恨在心,来一个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有些好战分子的教习,可能发狠曰:“我就是打啦,十年后见。”对这种地头蛇,你就应该更永矢不忘,给他来一个真的十年后见。

    然而,这并不是柏老的主要意思,主要的意思是,这次调查结果,愿打的跟愿挨打的万物之变迁、生化,实为心之妙用。主张反观方法,以心体,所占比率竟如此之高,使人沮丧。夫教育的目的在培养人性的尊严和荣誉,而今大家居然有志一同,都醉心于摧毁人性的尊严和荣誉,可说是教育界二十世纪八○年代十大丑闻之一。说明酱缸的深而且浓,即令政府出面帮助,有些人仍难自拔。也说明我们教育畸形发展,已到了倒行逆施的地步。越来越毛骨悚然,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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