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房东
字数:16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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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小傢伙往右转身,面对窗子;坐在书桌边缘、垂下双脚的他,两腿夹着中文
字点,迅速翻页。我在今天稍早的时候就发现:他的手指虽然很尖锐,却不曾伤
到纸张。
我交到他手上的书,全都维持原状;封面没有多出刮痕,也页也没有被戳破。
而他的双手毕竟极为接近人类,比我的肉垫或鼻子──粗糙、湿润──都要来得
保养书本。
过约十分钟后,他指着其中一页,说:「我喜欢这个字。」
「泠」,写起来比冷多一个点;只差一个笔划,发音和意思可能就完全不同。
我在盯着这个字超过一分钟后,老实坦承:「这个字我不会念呢。」
事实上,光是眼前这一页,就有太多字是我看不懂的。眼中光芒扩大的小傢
伙,说:「跟铃铛的铃同音。」
他的中文发音比我标准多了。在这次对话之前,我还以为他选的是个音比较
重的字。而这个的意思,我猜,应该不如我原先猜想的那样沉重。竖直耳朵的我,
问:「那这是个比较偏向女性还是男性风格的字啊?」
「不知道呢。」小傢伙说,慢慢耸肩。
我仔细回想一下,说:「我好像也没听过那个中国人会为自己的小孩取这种
名字呢。」
「没关系啦!」小傢伙使劲挥动双手,显然不打算改变主意。接着,他向我
解释这个字的意思:「凉爽。」
就这一句极短的形容,非常简单。我猜,应该不会只有这么点意思;而命名
本来就是强调自己特别喜欢的部分,不需要在意太多细节。
为了使小傢伙快点成长,和以往一样,我问:「你对这种形容还有更多感想
吗?」
「嗯──」小傢伙思索了几秒后,说:「我身体表面的温度不高,未来还有
可能变得更低,所以啊──」他用了不少比喻,也顺便把东方人所谓的禅意给加
入其中,却导致我有点听不太懂。
小傢伙应该不是在瞎掰;在翻开字典之前,他一定有好好想过。我相信,他
对此的感性在一开始就发展得较为抽象。而接下来的选择,又几乎是全凭直觉;
最后,虽然结果很快就出现了,但要把这可能不那么依赖言语逻辑的思考过程给
清楚表达出来,可得再花不少功夫;不过,他越讲越起劲,显然很希望自己的名
字有足够的故事性。
真是贪心,我想,努力忍住不笑。在过约三分钟后,他才讲完。我轻咳一声,
大致整理了一下:「总之,你希望自己能够让烦躁的人静下心来。」
的确,──无论是因为天气、心里或病痛──一个人要是感到心浮气燥,那
便离浪漫有点遥远。
小傢伙在奋力点头过后,兴致勃勃的说:「我也渴望自己能够用手指轻轻一
碰,就为对方带来大量的性刺激。」
「那你大概得要学点推拿或针灸的技术才行。」我说,尾巴慢慢摇晃,「好
消息是,图书室内有这些书。」
在我告诉他的一些色情故事里,有一些利用到冰块助兴的段落。似乎,我猜,
小傢伙对那种情节最有共鸣。他血液的温度不会比我低太多,但毕竟是能够抵挡
刀枪的设计,最外层距离血管是有点远。相信再过不久之后,小傢伙身上的甲壳
会变得比金币还厚;而他不仅不会觉得重,组织的增生也不会害得他的关节卡住。
虽然结构複杂,却不需要隔一阵子就用锉刀等工具来修整,这真是非常了不
起!我不得不再次佩服凡诺的设计,而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定他的灵感究竟
是否来自昆虫的外骨骼。下次要问个清楚,我想。
观察小傢伙这半天下来的肌肉转变程度,我发现,他体内的能量转换效率比
我要来得高。他应该会长得比我还快,可能一周内就会变得比我大。
「太有趣了!」我说,立刻把刚才所想的都讲出来。小傢伙虽然边听边点头,
却不想继续讨论下去。很显然的,他讨厌自己身上所有不像人类的地方。我垂下
耳朵,决定不勉强他。
原以为小傢伙会给自己取更有趣的名称,或者选多几个更通俗一点的中文字;
而选个如此富有个性的字也不错,我想,习惯就好。
「从此以后──」我抬起头,郑重的说:「我就不叫你小傢伙啰。」
泠、泠、泠、泠、泠……在心里默念不只十次,就可以把今天一直叫的「小
傢伙」给从脑中挤出大半;不过就是半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要改变实在是太容易
了,特别是我又极不想成为像凡诺那样的人。在今天过后,他可能也不会直呼泠
的名字。我也曾假设他会叫泠的名字,却坚持不叫我的名字。这样的话,我还是
只会讨厌凡诺,而不讨厌泠;至於这究竟是表示凡诺比较喜欢我,还是正好相反,
我就先不进行太多揣测。
泠小心翼翼的把字典放回去,而一直在到处探索的我,发现这边的桌子下也
放有几瓶酒;深棕色的液体,装在被擦得亮晶晶的高级玻璃瓶里。即使是最厚的
瓶底,也几乎看不到气泡;从瓶身到瓶颈都有不少极像花托的曲折线条,从外型
看来,应该是这十年内产的酒。
我想要偷喝几口,但仔细想想,这不是年轻人该嚐试的。更何况,我不该给
泠带来太多麻烦;摇摇晃晃的,要他扶着才能回家,这可不是一个好前辈会有的
形象。
至於是否会惹凡诺不高兴,我则不太在乎。这几天,我真的觉得,让他不高
兴远比看他一脸得意要来得有趣;一些小孩会藉着做坏事来引起自己父母的注意,
我的心态可能快和他们一样了。
过约一分钟后,我和泠都回到走廊上。我们一起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
完全下山,令树木之间的阴影显得深隧。大门口传来几位小姐的嘻闹声,我想,
她们也玩了好几个小时,却依旧充满活力;比许多同年龄的孩子都还要活泼,这
是一件好事。而在听到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后,我也更同情那些住在贫民窟的孩
子;要是每个孩子都能吃得这么营养,自然是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无论是那个贴药布的,或特别瘦弱的,他们的脸都再次自我的脑中浮现;那
些孩子,不论男女,结局可能都很悲惨。为了自己好,不该再关心他们,而这是
不可能的;就算会被说是不成熟,我也认了;一个人要是没有恻隐之心,那便不
配备称为万物之灵。连不是人类的我,都想要多拥有一些;这之中的光辉,连金
币都比不上。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我希望,至少在做得到的范围内,我要尽可能的对他
们伸出援手;虽然和泠讲到这些,我却又很快坦承:「我不打算把自己玩乐、休
息和学习时间牺牲太多。」
这样的善行当然称不上是极致,而即便再有限,也能给那些孩子带来帮助;
可要是轻易的说「这样就没问题了」,好像又不太对;再一次的,我感到罪恶。
也因为这样,我和泠谈到早些时候的行为时,会有些结巴;刚才,我们的对话就
断在很微妙的地方。我晓得自己讲得不好,而在短时间内,我也不打算修正。
「在真正慈善家的眼中,我的想法铁定有太多瑕疵。」我说,认为这个结论
还不错。
「我想──」泠低着头,小声说:「他们多少还是会认同你的想法。」
把头抬高的我,看到泠的两手食指相互碰触。这一次,我不命令他说下去;
偶而,也该让他自行鼓起勇气。
过约十秒后,泠再次开口:「依据我脑中的资讯,那些举办慈善活动的人,
更常被周围的人嘲弄。在他们眼中,你和那些真正自私到极点的例子,绝对是有
很大的差异。所以,他们不会不珍惜像你这样的人。」
这方面的概念,泠好像真的懂得比我还要多,而图书室里也没有哪本书是特
别描写到慈善家的种种经历。很显然的,凡诺为他注入的资讯里,「慈善家」佔
有特别大的篇幅;这可能有何特别因素,而我若没问,凡诺主动讲解吗?
泠低着头,说:「即便极为有限,也值得去做。当然行善时没受到称讚,还
受到冷言冷语,是会很令人感到沮丧;但说真的,我觉得这根本就无所谓。」
「重点在於那些孩子有没有吃到东西。」我说,和泠一头。他欣赏我的
想法;晓得有个人支持自己,这感觉还真不错。而我也注意到,明明泠和我都算
不上是大人,却关心那些孩子;这当然是来自於恻隐之心,但会不会也表示,我
们自认比要他们来得高等。
这就更无所谓了!我想,赶紧把脑中的疑惑给抹去。很明显的,相较於时常
挨饿,老受到虐待和暴力威胁,被迫与亲人离散的人比起来,我们算是非常幸运
的;所以,比较正确的思考方式应该是:比较幸运的人,要试着把资源分给没那
么幸运的人。这样才能够营造出比较美好的社会,我想,泠也说:「就算远远称
不上最好,我们也该继续做下去。」
「同意。」我说,用两只前脚轻顶他的臀部;这相当於藉着拍背来表示亲暱,
尽管此举让泠差点摔倒。我不出言解释,反正,他一定懂我的意思。
因为肚子里装了些东西,我们的行动不快;半路还要重新调整衣服位置的我,
比预期要多花了快两分钟才和泠一起来到玄关。
大门上锁的声音传来,我想,得走旁边的小门了。
这时,一位男性仆役刚好要外出。我们跟在他后面。
没算对距离的我,不慎碰到那位男性仆役的左小腿。他马上跳起来,八成以
为自己踢到一只老鼠。由於我们身上的幻象未消,他什么也没看到。过了快五秒
后,他小声的自言自语:「只是风吗?」
刚好,一阵真正的大风吹来。这个人绝对能比较出前后的差异。但或许是因
为长年过分依赖视觉,他这下只会更确信先前的触感是因为风的缘故。
走过好几条街,我们终於回到家。首先,把蜂蜜和衣服都放到图书室里。接
着,我们用墙上的肉块,把体内的食物都给吸走。最后,我们一边伸懒腰,一边
躺在书堆上;毕竟走了这么久,腿和腰都会感到有些酸。
我们把放在图书室里的一罐水都给喝光,在各打了一个大嗝后,我们再次躺
下。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不想看书,即便是有再多的插
图,现在也都无法引起我和泠多大的兴趣。
我们虽有些累,但也不想睡觉。
第一次在没有凡诺陪伴的情形下这么晚回来,让我感觉自己的勇气和能耐都
更上一层楼。
在过约半小时后,我和泠走到二楼的窗前。这毕竟是全球属一属二进步的城
市,我想,多看看晚上的街景,绝对有助於我们了解人类。
泠现在还小,即使蹎着脚也搆不到窗子。我打开储藏室,要他先站在我以前
用来垫脚的铁桶子上。
在这同时,我也发现,研究室的门上锁了;里头没有任何声音,凡诺不在厕
所里。很难得的,他的气息从家里消失了。这个不常外出的傢伙,只锁了研究室,
大门和图书室都是开着的。「算是很为我们着想。」我说,皱一下眉头,「他对
幻象也太有自信了,还是说,这表示城内的召唤术士真的只剩下他一个?」
我猜,凡诺很早就出门了。他应该是去找些研究资料,而不是为了找我们。
晓得泠对此有点不安,我一派轻松的说:「凭我们创造者的能耐,他应该可以在
几秒钟之内就得知我们的位置,并在几分钟之内就赶到我们身旁。」
而泠虽然点两下头,看来还是很担心,「我们这么晚回来,他真的不会生气
吗?」
我原本想随便回答,也许再故意吓一吓泠;而在考虑几秒后,我还是尽可能
语气正经的说:「生不生气我不晓得,他毕竟是个很难捉摸的人。」
看到泠眼中的光芒持续缩小,我赶快说:「放心吧,再怎么样,责任都是由
我来承担。」
要当个好前辈,我时常这么提醒自己。在把蜂蜜、衣服和零钱袋都给放到图
书室的一角后,我们再次回到二楼。
泠多费了些功夫,把仓库内的工具箱也拖过来。这样,我就能站在他的左手
边,一起讨论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如同许多户人家的孩子那样,这场面我也期待
快半年了;虽然就外型来看,我们的血缘关系不近,但我们终究也是出自同一人
之手。是朋友,也很像姊弟,我想,不免感到有些难为情。
最棒的是,泠才刚出生不到一天,和我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那东西好吃吗?」他问,右手食指按在玻璃上。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到一
个正在卖油炸小点心的摊贩。
「其实就是洒了一堆盐巴的便宜玩意儿。」我一边回忆以前的品嚐经验,一
边说:「由於油没有常常更换,所以带有一点焦味。老实说,我觉得我们自己做
或许会更好吃。」
和泠的问题比起来,我的见解总是比较长;我挺担心他会觉得烦,而在几次
经验之后,我确定自己的回答大致都符合他的期待。
「看看那个警卫。」我说,伸出右前脚,指着位於泠鼻子下方的一个胖男人,
「他的年纪其实很轻,却已经跟个中年人一样。唉,他太爱喝酒了,又常常熬夜,
所以肝不好
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变成都是我在主动提起话题。由於只是闲聊,所以我谈
的也多半都和健康有关。
泠更关注一些人的穿着;尽管叫不出多少布料和配件的
名称,他却好像真的对每个细节都很好奇。
「那个女人──」泠说,指着一位低着头的女子,「她的颈子上,啊──那
些黑黑的宝石,好漂亮喔!」
我为看清楚更多细节,先瞇起眼睛。过约两秒后,我回答:「那是煤玉,其
实不是多昂贵的东西,主要是用於丧礼场合──」
我还没来得急讲解更多,泠就把注意力转到另一个路人身上;不是「丧礼」
一词令他不悦,只是街上总有更新奇的存在。
泠伸长脖子,问:「那个女人的妆好浓,是正准备回家的娼妓吗?」
「没错,」我说,一样瞇眼看个仔细,「他似乎是没有皮条客的,这样反而
比较好;客人给多少,她们就赚多少。而就我的观察,那些讨厌的中间人其实比
客人要来得会对娼妓动手动脚
又过一分钟后,泠看到一名腰极为纤细的妇人。我动几下鬍鬚,说:「一般
人会用沙漏来形容这种极端的体型,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一连笑了好几声的我,要过了快十秒,才发现泠被这位妇人吓到全身发抖;
他没法靠着窗子,还差点栽进我的怀中。要过至少两分钟,泠才冷静下来,说:
「束、束腹实在太离谱了啦。再怎样,也、也、也不该让人的腰变得像是根棍子
啊!」
「这毕竟是个极端排斥裸露的国家,所以对於美的追求可能──」我的话没
说完,因为有个人引起我的注意。
是一名男性,皮肤苍白、裹着一身黑袍;站在路灯旁的他,有着一头灰色卷
发,可能不是英国人。他的眼神相当严肃,两片嘴唇被下垂到极限的嘴角给拉得
极薄。至於他的额头,皱纹的数量已经不输老年人;再配上凶狠的表情,让他看
来就像是一头准备扑向猎物的狮子或老虎
我猜,他是一名牧师。而即使以上个时代的标准来说,用这副邪恶的模样来
传递福音,也是极难受到一般人的欢迎;我马上把自己的见解跟泠说:「周围的
人根本不敢看他一眼,八成是个难相处的傢伙。」
凡诺说不定还比他友善;难得有人能让有这种感想。继续压低身体的泠,稍
微把头抬高,说:「他看来非常生气呢。」
「我听闻过不少脾气暴躁的牧师,」我说,笑出来,「其实许多人都认为,
干这行的常常比教师或警察还要容易有情绪起伏。」
令我们稍微感到不安的是,他刚抬起头,双眼还一直盯着我们。
不,我想,他只是「看向这边」而已。大概是在注意窗边的污垢,也可能是
在忙於沉思或祷告;又或者,他突然心血来潮,打算好好研究眼前几栋建筑物的
各部位比例;总有个原因,而他只是一名路人,我可不会去多仔细猜想「他此时
的行为是受他人生中的哪一段经历所驱使」。
我们幻象足以持续一整天,一般人在那儿就算拿着望远镜,也看不到我们的
一丝轮廓;然而,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时,那个人高举双手。
两道强光遮蔽我们的视线──晓得情况不对的我,反射性的用后腿踢窗框,
同时用前腿勾着泠的双臂;下一秒,我们一起往后倒。而在我们落地前,玻璃窗
就化为碎片,连窗框都被掀飞;高热把我们身后的研究室大门给烧成焦碳,往外
扩散的几波冲击,几乎要把整条走廊的地板都给粉碎。
先前,我们若傻傻的呆愣在原地,那可是一定会没命的!
爆炸声让我和泠都忍不住大叫,同时,瞬间的耳鸣也让我们好想吐。有好几
秒,我只能感受到强风、气流,碎玻璃、碎木屑、泠的双手、胸膛,以及我自己
的心跳。要再过至少半分钟,我们的视听觉才会慢慢恢复。
实际上,我只闭眼不到五秒;为了确认这一点,我还举起两只前脚,稍微碰
触一下自己的眼球。光是刚才那一下,就给我们的眼睛、耳膜和肺脏等器官带来
不少伤害
泠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四肢不断颤抖的他,看来是被吓坏了。不能怪他,
我想,无论凡诺当时是怎么设计的,他现在都只是个小孩而已。
抬高右前脚的我,一边拍着泠的背,一边看向研究室。
桌子和柜子都被翻倒,上头各有一个比人头还要大的洞。那张看来像是古董
的椅子,则是完全消失了;我猜,那两道光柱在突破门和墙壁之后,先是命中椅
背,然后才落到桌子和柜子上。
和以往一样,凡诺在研究室里堆了一些书和笔记。它们几乎全都在燃烧,之
中封面特别花的一本书,还冒出绿色的火焰。而为了抢救几张纸或几本笨重的书
而延后逃跑时间,我和泠都不会笨到去做这种事。
凡诺会很生气吧?我想,他花了这么多功夫,如今却变成这样。他看到眼前
的景象,可能会抱头痛哭。如果凡诺能够快点回来,我愿意被他迁怒。
火舌迅速蔓延到天花板上,相信再过不到几分钟,整栋房子都会陷入一片火
海。几个瓶子碎了一地,一些黄色和绿色的药水洒入火堆中;没有爆炸,只是冒
出阵阵白色烟雾。一种很呛鼻的草味瞬间充满室内,令我眉头紧皱。
泠继续趴在地上,我要他把鼻子埋到我的毛里。因为大火和浓烟,我看不清
楚壁炉内的光球。我凭直觉判定,那东西的爆炸威力应该非常惊人。而就算没有
那玩意儿,我们也该快点离开。
那个穿得像是牧师的人,打算把我和泠都给消灭。我记得,凡诺稍早时曾经
描述过这种人;他说他们是笑话,而我可笑不出来。
现在,我们暂时看不到黑袍男子的脸。而他也没有冲到楼上来,大概是以为
我们死定了。或者,他只是在等我们下楼;我提醒自己,先别太绝望。浓烟将有
助於我们逃走,而在必要时,我们也可以使用术能。
「别去管蜂蜜、衣服或其他东西了!」我说,和泠一起跑到门口。一直要到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四条腿也都在发抖。
抬高双臂的泠,使劲把门拉开。户外竟然没有传来尖叫声,这让眼前的景象
显得极不真实,好像这一切只是在舞台上发生,而我们只是其中的两位演员。
我猜,黑袍男子使用了大范围幻象。这表示,不少人可能一直要到被烧伤才
晓得这里起火。
「这就是召唤术士引起的灾害啊。」我说,使劲摇几下头;我们不仅没有解
除幻象的能力,也无暇去顾及其他人。
我和泠在离开家里后,就立刻拔腿狂奔。一直要到过了快十秒后,我才发现,
泠实在不应该距离我太近;敌人只有一位,我们要是分散开来,最多就只会死一
个人。
可泠才刚出生,他的四肢尚未发育完全,跑得还没有我来得快;才刚想到这
里,我就看到他被一块石头给绊倒。我赶紧回头,用鼻子和额头把他的身体从地
上铲起。
虽然泠被设计成守卫,但现在,他需要我来守护。我绝对不会把他丢下来,
且不要再想什么只死一个人。现在,我正式把目标正是修正为:我们两个都要活
下去!
屏住呼吸的我,使劲抬高脑袋;泠被顶起来,在我的身上翻滚半圈。然后,
他花了快两秒才重新站稳。我立刻转头,使劲用头撞一下他的屁股,要他继续往
前跑。
过不到半分钟,又有两道强光出现;这一次,是从我们的右边过来。那傢伙
果然是瞄准我们攻击,而不只是要摧毁研究室而已。
大团白光看来非常吓人,但这个法术的初速并不快。和手枪的子弹比,可说
是慢得多;我想,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预测光柱的最终落点,并算出它们的影
响范围。
我赶快停下脚步,用爪子和肉垫急煞。泠则是在往前翻滚两圈后,使劲一跳;
瞇起眼睛的我,看到他身上浮出蓝色的树枝状纹路。
泠在不知不觉中使用了术能,这是正确的;我想,要是为了保留术能而死,
就太划不来了。我看到他落在一栋房子的三楼阳台上,接着,我闭紧双眼,把身
体压低。爆炸声先后响起,热浪几乎使我的毛发烧起来;这次是在户外,我耳鸣
的情形并不严重。
巨响、高温和冲击,把远处的匹马给吓得半死;牠们已经失去控制,而坐在
马车上的人只是赶快弯腰控制;努力抓紧韁绳的他们,还不知道到马匹究竟是被
什么给惊动了。
鸟儿几乎都飞走了,震波甚至把老鼠和蚂蚁都给赶出原本所在的缝隙。附近
的狗不论大小,全都在狂吠或哀嚎;没有主人的早已逃离现场,而被主人牵着走
的,则使尽全力的拉扯系绳。
幻象虽然影响附近的住户和行人,对动物的影响力却非常有限。然而,尽管
察觉动物的行为异常,离开的人却不多。太阳才刚下山,路上的行人不会比白天
要少。
而刚才,我还带着泠到跑到房子外;要是之中有哪个人被炸得稀烂,那岂不
是我害他们──
不,先别这样想!再说,我们都自身难保了;关心其他人的安危,或者为受
到无辜波击的人默哀,都是之后的事。
在迅速翻滚的黑烟中,那个双手发出白光的傢伙正在寻找我们;可能害几个
家庭破碎,或糟蹋这座城市多少,他显然不是很在乎这些细节。
「亏你还穿得像个牧师呢。」我说,语气尽可能轻蔑。对方双臂放松,慢慢
把脖子往左扭;略沉的「咖」、「啪」声响起,他在稍微调整过颈椎后,还是没
开口回应。
而他光是听到我的声音,应该就已经能判断出我的所在位置;黑烟还未散去,
我希望泠能趁着这个时候逃得够远。
在我的面前,黑袍男子左手用力一挥。不过半秒的时间,黑烟就被吹散大半。
这下,我和他的眼睛对上了。而原来,我距离他只不到一百步。我尽管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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