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兰微微一怔,目光往桌上望去,这才看清原来他所拿出的是张薄薄银票,数目分明竟有三万之巨。
楚家商通四海,大行陶朱之道,如今家主甫一出手便如此阔绰,当真令人好生咋舌不已。
片刻,贺庭兰才回过神来,又拱手道:“承蒙楚先生盛意,只是如今庭兰孤身一人,倒也实在无家可安。”
“况庭兰既已说过,此生断然不慕财货。倘若反而收下此物,岂不乃是食言而肥,自陷不义之境?”
“贺大人此言差矣。”
楚人澈双眉一轩,对此不以为然,“大人初到江夏,楚某本乡本土,理应代合城父老为您接风洗尘。倘若大人执意回绝,莫非是嫌楚某来的迟了,因而执意定要怪罪?”
“楚先生容禀,庭兰绝无……”
贺庭兰大急,听罢犹待争辩,却被楚人澈摆一摆手,将那银票压在一旁杯盏下面。
“此事便是如此,贺大人若再推辞,则不免是要教楚某好生难做了。”
他执掌楚家多年,平素岂容人多说半个不字?今日能耐下性子,与贺庭兰坐谈如此之久,端的已属难能可贵。眼见此人年纪轻轻,却偏偏油盐不进,一时不由得微觉着恼,说起话来也都隐隐带着几分愠气。
贺庭兰一介书生,此刻但感阵阵凛冽寒气无由骤起,猎猎砭刺肌肤。下意识间脸色微变,眼中分明透着惧意。
“既然楚先生执意如此,庭兰也只好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二人又僵持半晌,终究是贺庭兰率先泄下气来。神情黯淡涩然颔首,说完又忽转而问道:“既然楚先生已将此物赠与庭兰,那么究竟如何用度……是否便该由庭兰一人做主?”
“这是自然,何消大人特意再问?”
楚人澈如愿以偿,心情可谓大好,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渠料竟恰恰正中贺庭兰下怀。当下半欠身形,自椅上站起,直向门外高声唤道:“蓝姑娘,请你这便进来!”
转眼间,蓝天凝从外面来到二人跟前,抱拳拱手,道:“敢问大人有何吩咐?”
贺庭兰喉咙稍稍耸动,右手五指微蜷,又一指那桌上银票。
“楚先生心怀合城父老,故在适才慷慨解囊,特命我将此赀财充作公帑,以为百姓福祉之用。”
他口中一顿,继续又道:“蓝姑娘,请你暂将此物收下,并自明日起在署衙外立一公示,上写明我刚刚所说缘由。凡今后所花费者,注清款项后俱当在其上公告示之,断不可有一厘一文之差。”
蓝天凝神情古怪至极,抬起头来,看见座上楚人澈也同样阴沉着一张老脸,一时自不难将个中因果猜得十之七八。当下朗声唱诺,转而去将那银票收入怀中,犹不忘向楚人澈抱拳称谢。
“如此原为楚某本分所在,那也全然不值一提。”
楚人澈干笑几声,实未料到今日竟会被这黄口小儿摆下一道。只是他毕竟城府极深,又不愿在人前大发雷霆,遂不动声色,只是在口中意味深长,说贺庭兰心系生民,当真是合城上下百姓之福。
贺庭兰微微一笑,早已不见了适才局促慌张,“庭兰不揣冒昧,在此突发奇想,倘有不当之处,还望先生多多海涵原宥。”
对此,楚人澈虽觉有气,但也终归无计可施。唯有将满心不悦暂抑心中,转而耐下性子,继续与眼前人彼此坐谈。
约莫又过一柱香的工夫,楚人澈忽然双手抱拳,道:“贺大人初抵城中,料想总归公务繁忙。楚某冒昧前来实属叨扰,万望大人多多见谅。”
听其话里话外好似萌生去意,贺庭兰也自然求之不得,当下起身相送。二人遂并肩而行,一路往外面而去。
等来到门前,楚人澈反倒脚下一顿。他生来魁伟挺拔,更兼执掌楚家多年,举手抬足端的不怒自威。如今站在贺庭兰面前,直教其心头一懔,隐隐觉得有些畏惧。
楚人澈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道:“楚某德薄,终日为俗事所扰。日后如不能时常前来讨教,则自会教舍弟多多到访拜会。”
“是了,他曾在昔日与薛知州交情甚笃,料想用不数月,也定会与贺大人彼此交同管鲍。”
未料贺庭兰听罢竟是一怔,转而奇道:“敢问楚先生,不知令弟的名讳……可是唤作人明二字?”
楚人澈微觉吃惊,须臾收敛诧异,微微颔首道:“不错,舍弟确是唤作楚人明,敢问贺大人又是自何处知晓?”
“罪甚!罪甚!庭兰一时疏忽,竟险些有负他人之托!”
既从楚人澈处确认无误,贺庭兰不由频频摇头慨叹。转眼吩咐蓝天凝,去将自己昨日携带的行囊取来。
蓝天凝受命而去,不多时便又折返,手中则多了一方紫檀造就的小小锦匣,上面精雕细琢,无疑出自当世能工巧匠之手。
“楚先生不必奇疑,且容庭兰慢慢道来。”
贺庭兰面色哂然,将楚人澈再度延入屋中落座,便将事情和盘托出道:“早前薛知州将一事托付庭兰,言道于他卸任前夕,令弟曾请他在汴梁城内多方留意,寻觅一件世上珍宝,再将此物转赠家中长嫂。如今既已购得,而庭兰正恰好将要赶赴江夏,便也顺道一同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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