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是日,少卿二人逃出生天,便一直依照先前约定,在城外苦苦等候仇以宁师徒。
只是他俩一连盘亘数天,莫说连仇以宁的影子亦不曾看见,反倒是发现道上愈发多了些看似来者不善之人,不知是否皆为慕贤馆门下的爪牙鹰犬。
楚夕若对文鸢愧疚良多,本意重返汴梁,再去找寻二人下落。却被少卿阻住,说当前之势急于星火,只好先行顾全大局。
少女无奈,只得与他稍加打算,遂马不停蹄奔赴东南,经由旬日直抵江夏境内。这日待从北门入城,天色已然近于薄暮。
时隔数月重返故土,楚夕若心中端的五味杂陈,目之所及诸般鳞次栉比,亦着实恍如隔世一般。
少卿陪在她身旁,转眼自然察觉异样。当下猿臂轻伸,一把牵在其人腕间,顺势把她拉入跟前一条小巷之内。
“你做什么?”
楚夕若面露不悦,抖手将他挣开。少卿满心警惕,等认定四下确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道:“你该不会想要不管不顾,就这么直接回家去吧?”
“这是自然!”
楚夕若白眼一翻,只道他是明知故问,“不然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的回来?”
“我且来问你,待会儿你若当真见到了你爹,你又想如何对他说起此事?”
“我……”
楚夕若一时语塞,这才想起自己早已被父亲所不容。而还未及她自怅然中转醒,少卿便又眉宇凝重,继续追问道。
“若是你爹连见也不肯见你,到时咱们又该怎的?”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楚夕若又急又羞,只因事情牵涉父母至亲,便不由得自行乱了方寸。
少卿嘴角一撇,心道那明明是你自己的爹娘,我怎知该当如何是好?只是抬头一见少女绝美面庞,满腹牢骚遂又烟消云散,双目轻阖,若有所思道:“这样吧!今夜晚些时候,我先与你一同潜进楚家一趟,等到把凡事摸摸清楚,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可是……”
楚夕若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虽知少卿此举可谓缜密,可一想到临到家门却不能与亲人相见,心中便难免好生失落。一时便涨红了脸颊,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少卿神情微妙,也无心再为此揶揄。在少女手背上轻轻一拍,趁着无人注目,就此闪身又到了街上。
楚家于江夏经营多年,羽翼堪称遍布全城。楚夕若身为家主之女,往日里从来万众瞩目,可却因此阴差阳错,使当前二人行起事来举步维艰,往往走不甚远,便要四下里东躲西藏,以防遭旁人当街认破身份。
眼看头顶天色已暗,楚夕若只得引着少卿,暂行到城南城隍庙中落脚。二人推开庙门,反被里面蒙蒙香灰直扑鼻翼,不由得双双咳嗽不止。
等少时喘匀气息,少卿又放眼四望,而后寻得一蓬茅草自行躺下。楚夕若自一旁秀眉浅蹙,俄顷手执锵天,姑且也在香案前轻轻倚坐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你如今想破了脑袋,那也终归全无用处。”
少卿背对其人,却好似对她心思了如指掌,翻身之余,在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楚夕若大怒,“腾”的站起身来,愤然娇叱道:“你少在一旁说些个风凉话!不是你的父母,你自然犯不上来担惊受怕!”
“若是有朝一日咱们身份互异,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不能像现在般大言不惭!”
少卿沉默片刻,道:“我的父母?我只盼他们如今还好好的活在世上,至于相见……却是从来连想也不敢想的。”
楚夕若神色稍异,始知刚刚未免失言。纤唇嗫嚅似欲辩解,可话到口边又觉重愈千钧,再也难以说出半个字来。
须臾,终还是少卿率先打破沉默,话锋一转,无不调侃道:“你们楚家家大业大,何不出上个把香火,将这城隍庙里里外外修葺一新,也算为城中百姓图谋一桩善事功德。”
楚夕若一怔,这才发觉这城隍庙的确破败不堪。只消略一抬头,便可见皎皎月色刺透屋脊,在地上筛落一层溶溶夜光。秋风摇曳,料峭丛生。遣送异香曼拂鼻翼,浑是种难以言状似的受用无穷。
“爹爹曾与我说过,似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从来便是专为蒙骗世上万千愚夫愚妇。所以终他一生,也绝不会为此花上哪怕半两银子。”
她十指轻颤,下意识扯紧身上衣衫。言语提及父亲楚人澈时,更有满心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我虽不喜欢你爹这人,可他此话倒也着实不假。”
少卿听罢若有所思,又自言自语道:“天下万事,总是既在外因,同样更在人为。”
“既在外因,更在人为……”
楚夕若面露茫然,将这八字在口内喃喃重复数遍。却又被周遭阵阵疏香撩拨轻叩,反倒使神志渐趋恍惚。
她两片蛾眉轻分,感慨城中百姓虔诚之心,竟以如此上好香火供奉神明,以至到了晚上,气味竟还仍旧未散。不多时亦渐觉身子乏累,舒出口气来,欲将锵天撂下。渠料手上才一动作,周身竟猛地大震,不啻连遭电击!
回想这锵天被自己带在身边,至今数月有余,但却从未似今日一般沉重无比。她额上沁汗,急忙提振气息再试,可这一试之下,竟发觉自己经脉之间好似空空如也,一身内力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少卿?顾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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