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与母亲一别,至今早已数月。也不知她现下境况如何,可曾因自己这番忤逆不孝暗自憔悴垂泪?
凡为人子女,不能侍奉膝下已属格外不孝,假如再教其时时为自己担惊受怕,那也着实万死难赎。
只是……
只是少卿本非各派众人口中所谓十恶不赦之徒。更兼至今一路走来,二人间早已死生契阔,自己又岂能单为慰籍胸中一颗孝心,而故意将黑白颠倒,反教他独自一人蒙受这等不白之冤?
“师兄快请进!快请进!”
她正满心纠结,忽听房门轻响,似有两人先后踏入屋内。当中一个落脚无声,显然轻功极高,另一人内力虽比之远有不及,但也同样未可小觑。
崔楚二人对视一眼,皆听出方才开口说话的正是少卿。崔沐阳气血上涌,怒目金刚正要发作,可随后开口的另外一人却教他大为意外,陡然间如坠云里雾中。
“顾少侠折煞小人啦!您和楚姑娘乃是何等样身份,这师兄二字,那也万万不必再提。”
楚夕若微一怔神,这才恍然大悟,知与少卿同来的赫然竟是周昶。而少卿之所以煞费苦心,将这奸贼带到此处,料也无疑是欲借他之口,将事情原委向崔沐阳一一诉说清楚。
少女目光暗瞥,偷偷往崔沐阳处一望,亲眼见他脸上神色由愤恨转作惊讶,显然也已同样认出周昶身份。不过许是对门下弟子为人颇为自信,转眼面露轻蔑,又要破口大骂,却被楚夕若眼疾手快,一指点向膻中气海。
临江指原属楚家不世秘法,精妙绝伦自不必言。而崔沐阳甫经剧斗,眼下本就受伤极重,在其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先是一条身躯骤然软倒,旋即则喉咙若堵,再难出声,最后只剩一双电目喷薄怒火,恶狠狠朝楚夕若瞪看。
“师兄此话便大大的错啦!”
另一边厢,少卿口中陪笑,一边延请周昶落座,又好生斟了半盏香茶,双手递到其人跟前。
“如今咱们同是在先生手下效命,您又较兄弟入门为早,这一声师兄于情于理,还不全都实至名归!”
“顾少侠太客气啦!太客气啦!”
周昶双手连摇,心里却对少卿这番恭维极为受用。一时满脸堆笑,喜形于色道:“要说起来,你我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后少侠若真有飞黄腾达之日,可千万莫要忘了对周某多多提携才是呀!”
“好说!好说!”
少卿神情微妙,毕恭毕敬之余却又一声长叹,俨然懊恼至极般道:“唉!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刚刚兄弟之所以出手点倒师兄,那也是怕此中另有不测,这才只好先下手为强。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师兄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顾少侠这是哪里话!”
周昶将那香茶一饮而尽,也仿佛对此感同身受:“如今这世道莫说旁人,便是自己的亲爹亲娘也万万不能轻信!少侠这般行事,自然本就全在情理之中!全在情理之中!”
“其实莫说少侠,就连你周大哥我刚刚也曾在想,顾少侠怎会忽然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唯先生马首是瞻?”
他这话看似出于挚诚,实则端的暗藏玄机。少卿心念电转,当下佯作心事重重,喟然感慨道:“良禽择木,贤臣择主。青城山固然于我有恩,可那璇烛行事懦弱不决,便连教旁人欺侮到头上,也只知一味忍让。”
“唉!我总该为预先为自己谋个前程,否则便如这般浑浑噩噩过完一生,实在愧对男儿堂堂七尺之躯。”
“不错!大丈夫生来原该顶天立地,那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周昶抚掌而呼,连连赞叹少卿所言极是。得意忘形下更现身说法,一拍胸脯,满面红光道:“便如你周大哥我!谁教当初那姓崔的迟迟不肯将上乘武功传授与我!我一怒之下,这才转而投奔在了咱们先生门下。你再看看如今,他崔沐阳正在外面同人厮杀,一条老命难保,咱兄弟二人却在这里好不快活!”
“待会儿先生见大伙儿拼死用命,已把这些不知死活的废物们斩尽杀绝,我猜定会重重有赏!哼!等到了那时,他崔沐阳区区些三脚猫的功夫又算得了什么?如何能同你我兄弟手里面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相提并论?”
“周师哥深谋远虑,小弟佩服!佩服!”
少卿两眼放光,几番恭维过后,眉宇间又忽闪过一丝不安,“周大哥如此挚诚待我,小弟却曾失手伤了大哥两位兄弟的性命。如今再想起来,也实在好生惭愧。”
“我道乃是怎的,原来顾少侠竟还记得此事!”
孰料周昶反倒哈哈大笑,而后满脸洋洋自得,压低声音道:“顾老弟有所不知,其实在南阳城中的那两个人……根本便同我乃是非亲非故!”
“周大哥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少卿心头一懔,对此着实大为意外,“我记得曾亲耳听到,周大哥同那两人彼此兄弟相称,这又怎会是非亲非故?”
“想必顾老弟一直觉咱们当初在南阳相遇,那也只不过是偶然一场,当中并无何等异样之处吧!”
周昶眉飞色舞,心中不由愈发得意。未等少卿开口,便又讳莫如深道:“顾老弟心觉,先生是从何时开始关注你与楚小姐的?”
“你……你是说……”
少卿如遭电击,浑身冒汗之余,已在隐约间觉出些异样端倪。另一边厢,周昶则频频点头,将个中原委和盘托出道。
“先生有意将中原武林这趟水搅得越浑越好,这才暗中派遣好手,前往各派盗取秘籍。原想着各派定会因此互生猜疑,离心离德,不料这楚人澈倒也确有些过人之处,竟能单靠一己威名,将其余各派齐聚到楚家共商对策。”
“先生正担忧此事功亏一篑,可事情偏偏峰回路转。有消息来报,说顾老弟你和那位楚小姐……正一齐动身赶往江夏。”
周昶意犹未尽,口中微微一顿,又将身子前倾,略朝少卿凑近少许,“偏巧当时我正奉了那姓崔的之命路过南阳,先生便暗中传令,教我借此机会挑动青城山与望日楼两派争端。则等到日后你们在楚家相遇,也必会因此大打出手,而后再由她老人家推波助澜,偷偷盗去了那太一派的九歌剑法。”
“至于后来的事情嘛……那也都是老弟从头到尾亲身经历,又何必再由我来多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卿心中盛怒,念及自身所遇困境,以及后来无数因此身死之人,不由得只觉气血上涌,欲将眼前这宵小之徒碎尸万段。
可凡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那二人身份依旧悬而未决,少卿也只得强忍怒火,便朝着周昶继续催问。
“顾老弟莫要着急,我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嘛?”
周昶正好生得意,自未看出少卿这番前后心境。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而后双眉一轩道:“顾老弟有所不知,这姓崔的一向胆小如鼠,平日里做缩头乌龟做得惯了,寻常之事自然不会教他心甘情愿同你们青城山撕破脸皮。而当初随我一道出了望日楼的那个两人,一个名叫翟正礼,一个名叫黄冠达。”
“这二人看似是本派门下的寻常弟子,暗地里却另有隐情。那翟正礼名为崔沐阳的师弟,实则却是上代掌门背着老婆,不知同哪个贱货生下来的野种,也就是他崔沐阳同父异母的兄弟。至于那姓黄的嘛……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实便是他翟正礼的儿子。”
见少卿一直默不作声,周昶继续又道:“这爷俩武功不高,却因崔沐阳对什么手足亲情极为看重,所以在本派中混得颇开。这次教我同他二人前去南阳,那也正是为护送他们归乡祭祖。”
“得了先生之命过后,你周大哥我一便计之下,用两杯毒酒将他们送上了西天,又另寻二人威逼利诱,这才有了当初顾老弟你看到的那桩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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