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若口中一番托辞,原是想教秦夫人就此作罢。可她听完反倒眼前一亮,不无欣喜连声问道:“如此说来,其实你自己是想要来学的么?”
“我……”
楚夕若眼神慌乱,良久终于微微点头,姑且算是默认。秦夫人笑逐颜开,眉宇间一扫适才万象肃杀。喜孜孜将她拉至院中一株槐花树下,指风过际,齐刷刷折落上面两节树枝,把其中一根重重塞至楚夕若手上。
“咱娘俩儿便以此当剑,看看你先前所学的那些功夫究竟有无用处。”
“既然如此,还请您多多手下留情。”
楚夕若接过树枝,一来因其身为楚家后人,故而有意在外人面前证明本门武功确属一流。二来亦知以秦夫人手段之高,倘若得其一二指点,便足以凭此受用终生。当下屏息凝神严阵以待,不敢稍稍有所大意。
“咱们只拼招式不论内力,如此也不算我存心欺侮了你!”
想是许久未曾同人交手,秦夫人早已技痒难耐。一个你字言犹在耳,登时身形飘忽骤起发难。手中之物流转空灵,虽只是半截小小树枝,在其使来竟较三尺青锋丝毫不遑多让。
楚夕若心下赞叹,仓促关头辗转腾挪,剑锋挥洒反为招架。
此刻二人相距尚有丈许,本来少女自信满满,只道秦夫人武功虽高,料也不至在须臾间轻易取胜。以至竟对其脸上一抹似笑非笑视而不见,满心皆在盘算稍后又该如何同她周旋。
果不其然!二人兵刃正要相交,秦夫人竟如鬼使神差般倏地向右闪身,就此自面前腾出一片偌大空隙。曦日下射,粲然炜炜。楚夕若微微一怔,还未及回过神来,顷刻间顿感眼中光芒暴涨,不由登时为之目眩。
她两眼迷懵,至此方才如梦初醒。原来秦夫人看似杀气腾腾的凌厉剑招,实则不过皆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真正所思所虑,正是欲以当前头顶阳光夺人双目,以至一击得于制胜。
凡此算计不可谓不老练精绝,楚夕若叫苦不迭,旋即便觉胸口处遭何物轻轻一戳。等到再行睁开双眼,赫然见秦夫人正朝自己微咧嘴角,心下无疑颇感自得。
“怎么,觉得委屈?”
见她虽未开口,却将十指紧攥微握成拳,秦夫人依旧面不改色。手上撤势将那枝条垂落,不紧不慢悠悠然道:“我来问你,当你同人放对之时,心里所想之事又究竟乃是什么?”
“自然是克敌制胜,否则又何必……”
楚夕若颊间微一泛红,自不难明白秦夫人言外之意。而另一边厢,既看出她兀自不甘,秦夫人便又轻轻退开丈许,意味深长道:“这次换作你攻我守,若是你当真能教我脚下移开超过十步,我便立刻向你赔礼告罪!”
“夕若固然本事微末,可您又何必这般小觑于人?”
楚夕若神色稍异,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暗道纵使你武功惊天昭地,莫非我的手段竟果真会如此不济?当下将手上树枝凌空一振,不由分说直指秦夫人眉心。
“好!正是如此!”
秦夫人纵声清啸,朔朔逾走纮殥。只是双手却无纤丝动作,眉目怡然,一派言笑晏晏。
楚夕若先是大惊,不过转念又觉这必是她诱敌深入之计。故反倒愈发笃定思绪,发誓定要凭自己一身家传武功,博得秦夫人刮目相看。
只是随那树枝越发连纵,楚夕若却不由得渐渐心生忐忑。眼见秦夫人依旧不躲不闪,俨然石塑铜铸般站定不动,知倘若自己继续催动剑势,则难免将会伤及其人。回想自己分明曾答应秦松篁要好生照料秦夫人妥帖,等到那时又该如何向他交待?
“小心了!”
她正焦头烂额,却闻秦夫人吐气开声,翩若惊鸿倏忽瞬步。电光火石间好似人间蒸发,顷刻又毫无征兆般现身在自己后。
她右手破风,轻轻在楚夕若背心一叩。只一招间,胜负便已昭然若揭。
楚夕若面如死灰,虽未看清秦夫人究竟是如何贴近而来,可她返回之时曾有意放慢动作,直至落定身形一共花费四步。即便再加上先前来时四步,于二人十步之约,竟还颇有些许盈余。
“您不是说这次乃是我攻您守,那又怎的……怎的……”
楚夕若口内讷讷,一时犹未回过神来。孰料秦夫人竟将脸孔一沉,寒声教训道:“若是江湖上人人言出必践,天下又怎会有如此多的血雨腥风?”
“再来!”
话音甫歇,秦夫人遂二度腾越而起。随手将那树枝弃如敝屣,十指如钩疾似电闪,招招式式中无不透着万般狠辣凌厉。
楚夕若周身大震,只得仓促应战,双掌虚掩分错左右,足尖点地向后驱驰。秦夫人目光决绝,见状只轻轻巧巧避开四下抵近掌风,便在后面穷追不舍。
“我总要想个法子,否则还不知要被她如何捉弄。”
自知彼此差距悬殊,楚夕若便只顾发足狂奔,不知不觉来到院中那株槐花树下。眼下正值槐花花期,只见枝头处处堆雪皑皑,如晶如魄,山风过际,吹落一树曼舞纷纷。
不过此刻楚夕若早已无暇理会这番芳香馥郁,几度穷尽所能想要扭转局面,却都被秦夫人轻而易举化解无形。更兼其昔日里久在江湖涤荡,举手抬足可谓滴水不漏,俨然铜墙铁壁一般。
好在秦夫人刚才一席教训倒也并非无用,须臾,楚夕若终于暗暗琢磨出些许门道。恍惚只觉似乎每每自己同那槐花树过于靠近之时,秦夫人手上攻势便会不由自主为之放缓,眉宇间更隐隐忧形于色,好似唯恐稍有不慎,使其伤及纤丝寸毫。
起初,她尚对这发现颇有些难以置信,实在不知似秦夫人这等杀伐果决之人,如何竟会对这区区一株槐花树另眼相看。不过等到再三确认过后,一桩计较登时浮现脑海。当即纵开身形一跃丈许,霎时隐匿在那槐花树干背后。
秦夫人不明就里,便一直紧跟不辍。未曾想只一个转身,竟险些与楚夕若彼此撞个满怀。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少女两根凝如脂玉似的手指业已疾探而出,嗤嗤数响激射破空,骤然自耳畔回荡开来。
秦夫人虽觉惊诧,但自恃武功高强,便也未曾太过放在心上。只是待那指力迎面渐近,这才愈感事有蹊跷。原来楚夕若这番攻势哪里是朝自己而来?相反倒是分明直指身旁那槐花树干,挟风嘶鸣呼啸暴起,瞬息便已汹汹将至。
楚夕若内力固然不如一众江湖耋宿般深不可测,但也同样未足小觑。此刻倾尽全力奋起一击,想要教这槐花树从中折断倾颓,料也并非何等难事。
念及至此,秦夫人脸上竟忽忽闪过一丝慌乱。双手掌风骤变,飞身便往那树前头挡去。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楚夕若眼前一亮,顿时再无犹豫。两指疾探中宫直进,裹挟万钧雷霆威压,顷刻间竟使攻守异势,俨然大功将成。
常言道关心则乱,秦夫人脑内记挂那槐花树安危,不知不觉已在暗中输得半筹。而今面对楚夕若如此咄咄逼人,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般直直僵在原地。
可如此一来,却不由教楚夕若大惊失色。情急之际虽想收招撤势,奈何终究为时已晚。万幸便在她指风狂飙,同秦夫人肌肤业已不盈数尺关头,陡然竟觉口鼻气息一窒,正是秦夫人终于从错愕中惊醒,身形一晃,就此化险为夷。
楚夕若如获大赦,胸中一块巨石总算堪堪落定。不过还未等她站定脚跟,却又被秦夫人随后之举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秦夫人右腕微翻,下意识凌空虚点。观其手法动作除却少了几分气象规矩,而另外多出无尽肃杀森严,不正与自己适才所使临江指如出一辙,全无丝毫相异?
想临江指原为楚家赖以成名之技,非本门弟子不能窥探。既然如此,秦夫人这一手凌厉指法又究竟是从何处而来?那也着实奇哉怪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指力相接,楚夕若终归力有不及,脚下蹬蹬连退数步,觉四肢百骸如遭蚁噬。不过眼下她心中正疑窦丛生,连忙强忍不适赶回近前,朝秦夫人奇声发问。
“您……莫非您也姓楚?”
“姓楚?我……我不姓楚,而是……咦?奇怪,我究竟是姓什么来着?”
秦夫人一脸茫然,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因心下焦急,以至在目中噙满泪花。楚夕若赶紧好一阵柔声宽慰,等到使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道。
“您武功出神入化,夕若自然佩服之至。只是……您的这身本事……又究竟是自何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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