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小心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爹爹您……您不会怪我吧?”
“方才也是爹思虑不周,可是平安兄弟的事情实在拖延不得,我总该尽快……”
文歆年对女儿素来珍爱,又如何会当真负气动怒?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口中叹息不绝。
文鸢倚在父亲臂弯,仰起头道:“咱们还是全都静下心来想上一想。若是到了明天,爹爹你还觉非去不可,我……我也绝不会再来多说一句。”
心知拗她不过,文歆年只得无奈点头称是。文鸢欢天喜地,霎时转作一副笑颜,半拉半就着将父亲推搡回屋。
“有时我也曾想,要是你娘现在还好好的活着,那咱们的日子该有……”
“咦?鸢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念及亡妻往事,文歆年心中难免暗生怅然。只是他前脚才一踏入屋中,后脚便听身后房门“啪”的一记大响,旋即便是阵锁具窸窣摩擦之声陡从外面传入。
“鸢儿!你快把门打开!你!你究竟想要怎样?”
他如梦初醒,双手狠推门扉,到头来却都只是徒劳。
“爹爹您千万莫要生气!”
“我知依着您的心肠,便教再过一年也绝不会回心转意,可我总不能眼看着您白白前去送死,那也只好自己先去走上一趟了。”
文鸢语速极快,连声又道:“方才我已经把门窗全都落上了锁,您还是别再白费力气了。待会儿我便去把钥匙交给镇上客栈里的曲小哥,请他今天晚些时候过来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那也只好暂且先委屈您一下啦。”
“鸢儿!你听爹的话!回来!快回来!”
文歆年大急,呼唤声一句紧过一句。奈何文鸢却似充耳不闻,径直来到院中角落,拾起一张久未使用,上面积灰甚厚的长梢弓来。又在一旁寻到约莫七八支雕翎箭矢,将这二者一齐负在背上,眨眼快步跑出门去。
“文先生?”
文歆年正万念俱灰,听见一声呼唤伴着门外铃铛脆响传入耳中,一时险些喜极而泣。陡然间不知是从何处凭空生出股莫大气力,将那房门敲得咚咚山响。
“平安兄弟!可是你么?”
“不错,正是晚辈。”
少卿言语不辍,快步来到门前。可如今他重伤在身,难以运使内力,面对此刻门上窗上铁锁,终归只能望洋兴叹。
心念电转间,他登时脱口而出道:“文先生不必着急,我这便随后追赶,无论如何也非要把文姑娘给带回来不可!”
“万万不妥!”
渠料文歆年听罢非但不喜,反倒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
“山中危困,平安兄弟你重伤未愈,实在不应再涉险境!何况此事终究是因小女生性顽劣,我又怎能再将旁人牵扯其中?”
少卿心中暖意融融,觉文氏父女待自己当真恩重如山。可愈是如此,自己便愈不能置身事外。一股英雄气概自胸中油然而生,索性直言不讳,说自己本就已再没几日好活,早一天晚一天的终归并不打紧。若是能将文鸢安然无恙带回,也算是聊报他父女二人此番相助之义。
“原来小兄弟你都已经听到了,可……”
文歆年语气一黯,却依旧执意不肯。少卿去意坚决,更兼担忧文鸢走远,当下无所迟疑,直言将其打断:“文先生放心,平安定会小心在意,一旦找到文鸢姑娘立刻便回,绝不会有片刻耽搁。”
“好吧!只是小兄弟千万记得,这山中的毒虫猛兽避之则吉,一切千万谨慎行事。”
话已至此,文歆年亦知多说无益,虽勉强答允下来,却依旧不忘向少卿好生一番叮咛。少卿会意,就此与他作别,紧随文鸢远去方向,一路匆匆下得山去。
文家地处山腰,好在通往镇甸之路只有一条。少卿步履生风,念及文鸢正只身一人,遂愈发加紧快行。须臾,只见远畔一人身姿高挑,裙裾随风微拂,背后一把新月长弓,更为其平添几多飒飒英姿,却不正是文鸢是谁?
“平安?你怎的跟来了?”
此刻文鸢也已听到身后脚步,回头见来者乃是少卿,便匆匆跑至跟前,踮起脚尖奇声发问。
“怎么?你是想要趁我不在的时候一走了之?咱们可有言在先,在你身子大好之前决不能离开半步!你现在要想反悔,那便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少卿哑然失笑,干脆向她白眼一翻,全没好气道:“我怕有人不等救回我的性命,反倒先自己死了,这才多管闲事的跑来找你回去!”
“我还道怎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呐!”
文鸢转嗔为喜,佯做出一副江湖气概,压低了嗓音沉声说道:“你放心好啦!文女侠手段高明,便教遇到什么魑魅魍魉那也全可自保。你还是乖乖回去等着,待我回来后再想法子保全你的小命。”
“如今文先生被你一通胡闹,正在家里急得不行。倘若你这趟真有个三长两短,又岂不要教他后悔终生?”
“你这人!怎的偏偏便要小觑了我?”
见少卿不依不饶,文鸢不禁急从心生。不多时反倒矮下身来,自地上拾起一片榆树叶子,又蹦跳着抓来一只鸣蝉,将其草草包裹在树叶当中。
“喏!拿好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少卿不明所以,茫然接过她向自己递来之物。文鸢犹在气头,取下背后长弓,轻轻拈出一支箭来,忿忿然大叫道。
“你只管把这物什能扔多远便扔多远,待会儿要是我一箭射偏,那也自然随你回去。”
“可若是我一不小心刚好射中了它,我便要你老老实实的大喊三声我错了,从此再不来管闲事!”
少卿既惊且奇,目光在那榆树叶子与文鸢身上徘徊。他自忖即便当前内力尽失,可若想将手中之物就此抛至十几二十丈开外,那也毕竟易如反掌。反观文鸢一条娇躯纤弱单薄……
其人射术如何姑且不论,单说究竟能否拉开这张四尺强弓,平心而论也都尚未可知。可再看少女眉宇间志在必得,莫非她竟果真胸有成竹,自信必能一箭而中?
“喂!你到底答不答应?要是你不肯答应,那就算是自个儿认输啦!”
文鸢心急火燎,不迭催促少卿早做决定。而见此情形,少卿心下反倒疑窦丛生,忽的涌起一番别样思量。
“这小妮子素来狡猾多端,先前在客栈中时,便曾同那姓寇的虚张声势,恐怕这次也不过乃是故技重施,想要借此蒙混过关而已!”
“哼!她只道人人都觉凡事断不能再二再三,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看她究竟还能怎的!”
主意既定,少卿登觉眼前一片豁然,当下颔首称是,一张俊脸似笑非笑。
“不成不成!你这人从来便把出尔反尔当成家常便饭!不如这样好了,咱们这便击掌为誓!”
文鸢听罢喜形于色,不过随后又觉不妥。思来想去便郑重其事,将一只凝如脂玉似的手掌高高举至半空。
少卿哭笑不得,只得依言照办。两人双掌相贴,在半空中漾开一声清脆回响,文鸢如愿以偿,不由心情大好,臂膀分错,微微开阖,那长弓受力之下恰似朔月渐盈,未消转眼已是冰轮净澄,皎皎直挂天边。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给那劳什子扔出去呀!”
“不好!”
少卿微微一怔,顿时叫苦连天。但见此刻文鸢两肩平直纹丝未动,步法中距暗合法度,指端一支雕翎响箭正蓄势待发,锋镝之上隐约泛起丝丝慑人寒光。凡此种种一并观之,无不昭以其人箭术精绝,端的已臻化境。
少卿面如死灰,心道自己一向自诩精明算计,想不到却是聪明更被聪明误,反倒就此落入旁人彀中。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竭尽所能,将掌中之物抛得越远越好,暗自祈祷她此箭或能不慎射偏,而后依言与自己一道回转山上。
文鸢气定神闲,心下好生得意。口中吐气如兰,将眼前半缕青丝悠悠吹向耳畔。只等那榆树叶子里蝉鸣刺耳,骤然破空划过,这才顺势松开两指,“嗖”的将那箭矢射出。
那箭矢一经离弦,便如渊薮腾蛟,呼啸嘶鸣更似浑洪赑怒。少卿双目飞眩,只觉一道冷芒猝起复歇。等到再行遥遥望去,竟见那箭矢已然斜插在地,上面钉着一物黛色如玉,翠意正浓。又似因余势难尽,此刻兀自嗡嗡轻鸣,一时颤动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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