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柔足下飘飘,在二人面前站定脚跟,脸上一笑莞尔。
“方才我走在路上,迎面撞见楚家丫头正领着人下山,便让她先回来看看状况。至于这劳心劳力照顾人的苦差,那也只好勉为其难,由我老人家来独自肩扛了。”
虽不知她为何要替自己隐瞒,楚夕若仍不由得脸现局促,慌张张赶紧侧过身去。好在柏柔知她脸皮素来忒薄,便也只是意味深长哂然发笑,并不曾将这层窗户纸刻意捅破开来。
“这便奇了!”
少卿以手骚头,茫然问道:“柏姑姑您不是一直留在城外,又怎会忽然跑到了这荒山野岭里来?”
“你道我乐意来么?”
“还不是看你们迟迟不见回转,我心里着实挂念的紧。这才不辞辛苦,巴巴的一路找了过来!”
柏柔面露鄙夷,气哼哼又是一声嗤笑:“多亏我总算来得及时!倘若教再晚上片刻工夫,只怕你这小猴崽子就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啦!”
“原来刚才那火是柏姑姑你放的!”
少卿恍然大悟,一时抚掌而呼。柏柔看在眼里,倒也不置可否。而是好整以暇信步上前,将两根指头轻轻搭在他手腕之上。
两人肌肤甫一相触,柏柔又顿时眉头大皱,忍不住向少卿翻个白眼。脸上除却生气着恼之外,更似乎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这几日咱们便留在南阳城里哪也不去。等到你身上的伤势什么时候好转,再继续往前赶路不迟。”
少卿大急,忙不迭道:“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依我看还是……”
“少啰嗦!”
柏柔目光如炬,竟倏地将面孔一沉,“你若再敢说出半个不字,我就先把你两条腿全都打折。左右等你再能走路之时,眼下这许多劳什子也自然能同样好上个七七八八了。”
“您还真是我的好姑姑了!”
少卿同柏柔两道凌厉目光不期而遇,竟不禁浑身连连直打冷战。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到头来唯有暗自吐吐舌头,再不敢同她争辩半句。
“姐姐!你们果然把这些恶人全都给打败啦!”
这童声稚嫩至极,更似饱含无限欢欣。随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正是许良分开众人,快步如飞赶至楚夕若身前。
他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光彩洋溢,话里话外亦不乏颇多自夸:“你看!我们不是全都好好的无事么?”
“许良!”
见众孩童皆安然无恙,总算教楚夕若心中大喜。转念又恐寨中血腥景象把他们吓坏,遂赶紧挪动脚步,便将身子挡在其与寨门中间。
她目光辗转,望见许良手腕上一道紫色瘀痕,着实好生心疼不已。而许良自己却只哈哈一笑,将两条手臂高高举过头顶。转眼将她五指攥住,挺起胸膛笑容洋溢道:“姐姐放心!我四岁时就和我爹一齐上山猎过灰熊!这点小伤原就算不得什么!”
“你这小娃娃倒也有趣!”
少卿重伤在身,却依旧不忘同他打趣。徐徐走上前来,大声故作奇疑道:“你看她明明乃是一副男子打扮,哪里是你的什么姐姐?”
“就是姐姐!”
许良一脸倔强,竟也毫不相让:“打从我们见的第一面起我便知道,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喔?”少卿奇从心生,一时更加按捺不住满心疑窦:“那我倒要听听,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因为姐姐身上香香的!便同我先前在新娘子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许良不甘示弱,索性鼓起两腮,和少卿置起气来。楚夕若听了先是一愣,可毕竟女儿心性,不由霎时绯红了脸颊,佯嗔着朝他埋怨道:“你……你若还敢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柏柔忍俊不禁,周遭明灭火光洒在脸上,仿佛岁月亦不曾将这天生丽色稍稍磨拭纤毫。
“别看你小小年纪,心里面懂的倒也着实不少!”
她微微半矮下身,探手自许良颊间轻轻捏了一把,又笑晏晏道:“我看你这娃娃倒也还算伶俐,莫不如拜我为师!等你再长得大些,便由我教给你一身厉害至极的武功!”
“不行!”
柏柔武功之高,放眼当今江湖亦可臻于一流。初时她满拟许良闻言定会乐不可支,孰料旁人竟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惊讶之余满心气往上涌,可碍于岁数身份,又终归不好与这稚子当真翻脸。到头来只将嘴角一撇,忿忿然大声质问道:“怎么?莫非是我本事不济,竟还入不得你这小娃娃的法眼?”
“不是的不是的!”
许良双手连摇,不知为何反倒“嗖”的躲到楚夕若身边,口中急忙辩解道。
“只是我先前已经认了这位姐姐做师父。倘若现下转过头来再拜别人,这岂不是坏了你们江湖上的规矩?像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那也是万万做不得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收你为徒了?”
楚夕若失声而呼,心下着实吃惊不浅。不过许良却始终一副坦然模样,仰起脸来正色答道:“难道姐姐忘了?之前咱们一齐逃下山的时候,我不是说过要拜你为师的么?”
“可……可我也不曾当真答应了你呀!”
许良两靥含笑,一只小脑袋左右摇晃,倒也煞有介事:“姐姐虽没说答应,可也并没说过不答应!那么要我来看,不就是已经默许了么?”
言讫,他竟果真在其脚下拜倒,“咚咚咚”一连叩得三个响头之后,方才重新站起身来。
楚夕若哭笑不得,一时反而没了主意。俄顷又听柏柔慨然一声叹息,幽幽自怨自艾道:“人都说岁月无情,现在看来也果真半点不假!”
“罢啦罢啦!我老人家自不同你们这些个小辈置气,这话只当我全没说过也就是啦!”
少卿见状,则在一旁笑道:“旁人不愿认您,那自是旁人的事情。不过小侄心里可从不敢对柏姑姑存了丝毫怠慢!不如等咱们回到青城山后我便去寻先生,请他让我一样拜在您的门下。到时我每隔一日便来说水堂聆听教训,与您多多亲近,您说好也不好?”
“你这小猴崽子倒是好一副算计!”
柏柔眉眼含笑,嘴角轻轻半抿,“何况凡是我能教你的,你家先生从来都能教你。而凡是我不能教你的,他却同样也能教你。你这话说说便罢了,我老人家也只当你是哄我开心。可若真要如此,照我看还是大可不必!”
楚夕若审时度势,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总归是要先将你送回爹娘身边。至于余下的事情……咦?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还未等她把话说完,便发觉许良脸上非但殊无丝毫喜色,反而如同赌气般忿忿别过头去。一条小小身躯簌簌发抖,更在眼中涟涟垂下泪来。
“怎么,莫非你竟不愿同我们回去?”
她面露惊诧,一边为其拭去泪痕,一边却兀自好生费解不已。少卿则察言观色,又稍加思索,当下双腿微弯,在许良面前半蹲下身。
“你是怕等到回去之后,不知该同他们再说些什么才好?”
许良嘴唇紧闭,直勾勾紧盯脚下。良久才重重点了点头,姑且算作默认。少卿心知自己所料不错,脸上微微一笑,再度徐徐开解道。
“说来说去,此事也终归是你爹娘的不是。不过我们在临来之时,便已经同他二人打过照面。如今他们心中其实后悔的紧,所以这才千叮万嘱,教我们务必把你带回身边。若非如此,我们又如何会大老远跑到那城隍庙去,又如何才能知道你的名字?”
许良仰起头来,眼中兀自闪烁清光。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少卿微微颔首,见他依旧将信将疑,干脆直起身子,顺势又往楚夕若处一指,“你即便信不过我,莫非还信不过你自己认的这位师父么?”
“你少来……”
楚夕若正要发作,可转念又觉眼下劝许良回心转意方为紧要。最终便也话锋一转,附和着说许胜夫妇现下皆已幡然醒悟,又都曾向自己作保,今后再也不会离开他身边半步。
如此一来,许良神色总算略有和缓。但也还是嘟着嘴唇,赌气似的喃喃自语道:“他们既不肯再要我了,倒不如教我今后只跟着姐姐!总也省得到时对面见了来气。”
“啧啧啧!我还真是越来越有些喜欢上你这小娃娃了。”
柏柔粲然而笑,又把话音一沉,悠悠吐气如兰道:“说来我也姑且算个长辈,今日就在此倚老卖老一回!”
“小娃娃,你如今年纪尚小,便还是同你爹娘先回家去,我担保他们必不敢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待再过得两三年后,你这位好姐姐也自会回来寻你。等到那时你若还想随她走路,那就是任谁也再管不着的事情了。”
言讫,她犹不忘将双眉一轩,对楚夕若暗暗使个眼色。
“楚家丫头,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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