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尤二姐耻告求新荫,和亲王登楼念旧香
却说那缀锦楼中除夕夜宴已闭,园中诸女三三两两亦告辞回房,残宴自有丫
鬟宫女们收拾。凤姐也要携着平儿、丰儿、喜儿、小红等回卧房休息,却见还有
一人迟疑着不肯就去,却是那凸碧山庄中住着的尤家二姐。这尤二姐携着贴身丫
鬟奴儿善姐,却是期期艾艾、躲躲闪闪、闷闷迟迟,回避着人群,待到众人走得
干净,才过来红着脸蛋万福请安说话。
原来若论起昔年贾府里是非,却别有一段公案:这尤家二姊妹,本是东府贾
珍之妻尤氏之继房姐妹,这尤二姐闺名一个「芝」字,尤小妹闺名一个「英」字,
只是众人混叫惯了二小姐、三小姐罢了。这尤家乃是中等人家,本不可和贾、史、
薛、王等钟鼎名门相提并论,姊妹二人又是续房所出,说到底,不过是依赖着宁
国府昔年富贵,打打秋风、巴结势力的亲戚。只是偏偏这一对姊妹,都是十来岁
上,便出落得一片妩媚风流、娇肌玉骨,水灵灵得颇可人意。便是贾珍、贾蓉父
子二人,也没个人伦,爱其娇媚、欺其年幼,借着亲戚名份,蹭身子、捏手心、
吃胭脂,抱在怀里搂搂摸摸的占些便宜。她姐妹二人,一则是少女无知,想着也
不过是姐夫、侄儿嬉笑顽皮;二则自认定是旁系,攀附贾家威势,摆布由人而已。
于那宁荣两府昔日里,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
待得这二姐十八岁上,新蕊娇吐,端的是步态儿如柳、体格儿似玉、又是言
语温柔,待人大方,倒惹来西府里贾赦之子贾琏,一时见了,便贪爱其美色,撺
掇得侄儿贾蓉从中操持说,要说着二姐来做偏房,又在外头花枝巷特地置办了
宅子。那二姐也慕贾琏风流英俊,又是荣府长子,是个有身份有体面的,虽是做
小的羞惭,也多少算一个女儿家下场,含羞半怯的应了。在那花枝巷别院里,便
给贾琏奸了身子、开了花苞、享了娇蕊。一朵娇滴滴的粉花儿,便做了贾琏的偏
房,日夜由得贾琏淫乐。她性子温和,又自持身份低微,对那贾琏,倒有个一应
三和、举案齐眉、逆来顺受,那贾琏素日府里受足了凤姐威势避之不及,倒看这
里是个温柔乡了。
只是新婚才不到两月,贾琏贴身的小厮便走漏了消息,凤姐却知晓了。那凤
姐是何等厉害人,依仗着贾母宠爱,也不发作,暗下谋划。只筹谋着如何以退为
进、借刀杀人、瞒天过海,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不治退贾琏、治死二姐,才叫两
府里知道她凤丫头的厉害呢。
谁成想,凤姐还未及发作此事,便是两府里大事有变,宁荣获罪,弹章四起,
家上下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这点子闺阁小事,也实在拿不上台面,便自然搁下
了。后来贾府定罪,弘昼恩旨收众女为奴,贾琏本是拟了死罪,也格外开恩发配
边疆,这尤家姊妹却是以「尤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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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份,一并收进园子来为奴。可叹的是,
二姐那「琏二偏房奶奶」的身份倒反而没几个知晓。正所谓轮回颠倒、世事难料。
昔日里那凤姐是西府少奶奶,尤二姐却是未曾走过明路的二房,见面自有一番尴
尬提防。如今众女富贵尊荣都已不在,宁荣公侯已是过眼云烟,园中凭是太太奶
奶、小姐姑娘、丫鬟侍女,一道儿皆成了弘昼之性奴禁脔。偏偏这荒唐王爷又是
花样出,在园子里另设尊卑,凤姐又颇得弘昼欢心,替弘昼打理名园,号为
「凤妃」;尤二姐虽然貌美也不让凤姐几分,却不过是个姑娘名份,连弘昼的面
都没见过几次,弘昼也未曾赏用其身子。一来二去算起来,倒是如今尊卑之位更
是悬殊,更难相见。尤二姐心里更是时时揣了个兔子一般,就怕凤姐假公济私,
要报复昔年「偷做二房」之事。其实细思量起来,这一层颇为忌讳,凤姐若以这
由头搓弄尤二姐,便有个「不忘前夫」的罪,便是十个凤姐也要碾成粉末了;只
是尤二姐又如何不知凤姐厉害,只怕她决口不提当年恩怨,就随便个旁的名头
折磨自己,自己又当如何相处?
因此往日里,园中两妃并立,那情妃可卿又和凤姐明争暗斗,尤二姐、尤三
姐便寄身在可卿羽翼之下,聊以度日、躲着凤姐罢了。只是不想弘昼定下「女女
交欢」的规矩,那可卿又是个多情的,喜爱自己小妹尤三姐体格风流、容貌俏丽、
性子娇媚,竟是时时叫去女女淫欢;就连她自己,身份只是个姑娘,又是畏惧凤
姐,只能奉承可卿,也在可卿威逼胁诱之下,被迫宽衣解带、敞胸露怀、含悲忍
辱、逗股磨阴,被那可卿奸玩享用自己的身子。
可怜她幼年也是自以为风流无双,此生必有一番志向,嫁的贾琏之后日夜畏
惧,唯恐事发为凤姐说欺;被捋入园中为奴,又只能一女事二夫,日夜守着候着,
等着将自己身子供奉给弘昼淫玩。哪知园中美色众多,弘昼又是个细嚼慢咽的,
好多上品的女孩子都排不上号,自己身子已非处子是个残花败柳,性子也无十分
娇媚处,论诗词才华远远不及钗黛,论园中亲疏更是个远亲,竟然连等着被男人
奸玩身子都等不到,心头那等苦楚羞辱、纠结哀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苟且
度日、朝痴暮怨实在是添了十分。居然又要被女人玩身子……可叹她即不同可卿
多情,也不如自己小妹娇痴刁蛮,被那情妃以园中「规矩」胁迫着凌辱奸淫,当
真是般儿羞、千般儿耻、万般儿苦……却依旧无可奈何。以她想头,便是有朝
一日,能侍寝弘昼,凭弘昼怎么在自己身上凌辱取乐,无论是贞操、年岁、容貌、
气质、禁忌滋味,无论哪一层说来,弘昼就算再怎么一时得意,也不可能封自己
位份过了小。按照位份规矩,一样要侍奉可卿。若是此时强项躲着,将来一样
要被可卿凌辱,只能强颜欢笑,从了可卿,拿自己点滴襟怀,些许羞耻,换一两
日安生日子过罢了。
只是她又隐约知道,自家小妹竟和昔日里情郎,京中戏子武生柳湘莲,在情
妃「方便」之下私下往来,规劝无方;园中岁月,于这尤二姐,当真是时时刻刻
如处寒冰烈火之中。以她见识,这等事情,事久必败。果然,弘昼得讯震怒,查
抄凹晶馆,捉拿尤三姐,把自己个亲妹妹,不知发到哪里去受辱遭刑,只怕是性
命都已经送了。哪知,自己尚在惊恐忧惧之中熬着度日,情妃又出事了,类同小
妹一般事体。乃至自缢天香楼,大观园里榻了半边天。以她心思,辗转了数日,
思来想去,忍着也是煎熬,再不来见见凤姐,求个宽恕发落,自己这个失了靠山,
没了小妹,上无子宠爱,下无姊妹帮衬的孤苦性奴,真不知要在园中如何度日
了。故此,今儿是借着除夕佳节,想着法子,拖着时辰,等众人散尽,想来和凤
姐说两句话,求个口风。
她款款羞羞过来请安,凤姐明知她想些什么,此刻当真是老猫戏鼠,反而越
发热情,握着她手只道:「二姐姐今儿倒是话少……你不要怕,我知道你的心思,
我们姐妹里头再说话」,让进来到了里头书房,平儿忙上来新茶,又侍立一旁。
尤二姐如何担待得起,连忙起立道:「平姑娘再休如此……我是个草芥粒儿大小
的人……该我服侍才好……」凤姐笑道:「折死她了。平儿算哪门子姑娘,二姐
姐您是子亲口封的姑娘,平儿是个奴儿,给您端个茶倒个水算得了什么……便
是不论这一层,她是我家生的奴才……嗯……不论怎么着,给姐姐倒碗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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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当的。」
尤二姐本来就没话说,哪成想凤姐如此说道,一时倒是红了脸,淌了泪,呢
呶着不知从何说起。哪知凤姐只是满面春风,只道:「二姐姐在凸碧山庄里住,
我一向也少照应,二姐姐怕是缺了什么,只管和丫鬟们说,叫丫鬟们来我这里取
就是了……」尤二姐连连低头道什么也不缺,凤姐倒是洒脱,一笑道:「我知道
二姐姐是想小妹妹了……」
一句才说,尤二姐泪水哪里禁的住,却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没有的
事……我妹妹有失奴德,叛了子……我也是子性奴,怎么敢想她……」凤姐
一笑道:「瞧姐姐吓得……这姐妹是亲的,想一想,有什么了不得?我也是问过
子的,子亲口说的,父母子女姊妹,那是天伦本性,想一想,不是大罪…
…我是劝和姐姐,小妹妹是真的有罪,子处置的已经是轻了,如今她去了,二
姐姐也该自己宽怀才是……好好侍奉子,园中时日还长,以姐姐您的姿容样貌,
子定然喜欢……」
尤二姐偷偷瞧她一眼,听她说得温存亲和,心下却是依旧没有着落,却也只
好收了泪,挣扎道:「凤姐姐……我……我……是个有罪败坏的女子……其实连
给子做性奴都是不配的……更对不住姐姐您……我……」
凤姐抿了口茶,看看她,悠悠道:「二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无非是
昔日里给我们那没脸的二爷用过身子……」那尤二姐闻言,激灵灵打个冷战,惊
恐万分瞧着凤姐。凤姐却笑道:「二姐姐……这子说过,父母子女姊妹之情,
乃是天伦……可是你听这口风里,可有兄二字?没有。那是为什么呢?还用说,
只为男女有别。我们入园为奴,旁的事情还有的担待,这身子,这女人家的滋味,
那就只有子可以尝了……哪怕是兄也是忌讳的。何况是夫妻……你别怕的这
样,你和琏二爷那点事情我早知道。就看你如今心里放不下的是什么了?」她说
到这里,碧油油一对丹凤俏眼扫了尤二姐一眼,唬的尤二姐也不知道答了个什么。
凤姐摆摆手,淡然道:「你怕说,便是我替你说吧……你若是想着,昔日里
我是琏二爷的内室,你是……琏二爷的外头粉头,我如今必然不肯担待你……那
你的意思,就是我念着琏二爷那点子夫妻名份?……就这一条,子发落我去黑
龙江给人奸死的罪都轻了……所以我求二姐姐不要误会,更不要害了我……饶了
我去吧。」
尤二姐听她说得如此透亮,竟是吓得再也坐不住,啪啦一下,跪倒在地上,
伏地哭道:「不不不……凤姐姐……我真的不敢。我是个没用的,也是个失德的,
没有明媒正娶就失了身的姑娘家,死都应该的人……怎么还敢说姐姐的一句不是
来。」
凤姐这次却不搀起,依旧悠悠的喝口茶,口中道:「吆……那就是我错疑姐
姐了。不是为这一层……那就是姐姐定是想着,你陪过琏二爷……身子不干净了,
日夜忧惧,怕子怪罪?……将来子赏奸赏玩的,却不能升个好位份也隧了你
素日里的志向了?……要我说啊,你这也是杞人忧天,你也不是林妹妹,也不是
那宝妹妹……和我一样,都是略略有了岁数的女人了……有过男人说清楚就是了。
还是子的话,先头进园子之前不论,只要进园子后干净就是了……我也是失身
给琏二爷的,昔日里那情妃也是失身给蓉哥的,不是一样封了妃子……自然了,
姐姐你容貌身段都好,子奸弄你时不是处子,只怕有些失望,妃子做不了,先
做小,玩几次,好好想着法子让子开心受用,封妃也是有望的……便是不封,
你只要诚诚恳恳回了子也就是了,说句该打嘴的……怕是子处罚……你我是
性奴,给子处罚取乐也是本分啊……」
尤二姐也听出来她都说出「封妃」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揶揄,连连顿首道:
「不不不……姐姐……我是哪牌名上的人。子要我死我就死,子不要我死要
我日夜熬着受辱也是应该的……我哪里敢胡思乱想,以为自己这点颜色,还有
子眷顾……我求姐姐了……子是天上人,我连见一面都难,也愧见子……怎
么敢做梦乱想……呜呜……求姐姐教我,我做牛做马的,只服侍姐姐……」
凤姐搓弄她够了,也懒得自己起身去扶,才笑道:「二姐姐你不要着恼,我
也是个没头虾,着急些说话,嘴上就没了把门的。你小妹出事,那秦氏也出事
……子封我为妃子,是要我代为打理这园子好给子受用,上上下下那么多丑
事,倒闹得子一直不得安生,日夜生气,这是来受用呢,还是来遭罪呢?子
怪罪起来,子还不剥了我的皮呢,便是不处置我,我自己羞也羞死了……二姐
姐你和她们不同,总是个本分人……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自个给自个挖坑跳,
安生度日就是了。你在园子里该有的位份,好好候着子,总有云开日出的一天。
若说是为了琏二爷或是为了秦氏的事,有人难为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只有法子
治她……若是疑心我难为你,也只管来我这里坐坐,和我说道说道。姐儿们情义
浓了,嫌隙就少了,必然也不能让姐姐你受了委屈。」说着又是偷笑喝茶。
尤二姐听她如此说来,此刻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也只能愧愧的,
眼见凤姐有慢客之意,她是个没意的人,红了脸蛋,咬了咬牙,居然低头瞧着
地板,膝跪着,只用轻不可闻的道:「是……那是凤姐姐您疼我……还有一宗儿
……」
凤姐奇道:「有什么姐姐你只管说就是了?」尤二姐辗转身子,当真羞得两
颊似梅,五内里皆是凄苦,奈何她本就少意,反复掂量,情妃已去,自己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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