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熟，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完成。
同样……
人的落寞和心死，也是如此。
余致富看完好友消息的那么一瞬间，整个人的精气神，如同被瞬间抽掉了一样，脸上写满了落寞。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源城市人民医院中医领域的翘楚行列。
当时余致富离开主任的位置以后，是王厚普接班的，对于王厚普的能力，搭档过几年的余致富很清楚，比起自己要厉害。
但是……除了王厚普之后，这些年中医科真的没有出太多人才，冯建青算一个，但是……冯建青属于剑走偏锋，专注于经方派。
所以，一直以来，余致富返聘回来以后都理所应当的占据了三个黄金门诊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才是最合适的。
赵建勇、刘泉、周勤政等人的实力，余致富真的瞧不上眼，就连杨鸿年，他都觉得也就那样。
所以……凭什么让他给一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小大夫让位置，他配吗？
人老了，脾气很容易大，因为他很难接受自己变老的转变。
余致富就是如此，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地位，存在感，影响力等都日渐稀薄。
他不得不抓住仅有的东西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惜！
这段时间，在和陈南的正面交锋之中，他感觉一而再再而三的落败。
门诊人数和陈南对拼的时候，被完虐了！
他没有反思，觉得这是科室运作，但是……当今天这一幕出现以后，对于余致富的冲击，是真的很大！
就在这一瞬间。
余致富感觉到了自己真的活成了一个反派的角色！
甚至在昨天，他都认为是陈南不尊重老前辈，认为科室是在扶持新人打击老人，认为他是被挤兑被欺负的弱势一方。
但是现在看来……
余致富满面通红，甚至眼里多了几分晶莹和闪烁，原来……是自己错了！
是自己倚老卖老，仗着自己的影响力和身份，在打压新人，是自己活成了那样一个被人讨厌，被人厌恶，甚至被人嫌弃的角色。
这样的转变，让余致富很难接受！
罢了，罢了！
自己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变成曾经讨厌的角色。
这样的打击，比起余致富实力不如陈南，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门诊桌子上的木椅子上十来分钟，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看着周围的物件。
桌子上泛黄的脉枕，已经掉了螺丝合不住的听诊器，一沓厚厚的厨房纸，一根自己用了三十年的老钢笔……
不知为何，余致富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啊，有些难以割舍。
他拿起那一根派克钢笔，他老师送给他的第一件贵重礼物，当时花了老师两个月的工资，在那样物资匮乏的年代，送给他。
只是现如今……这钢笔上漆已经磨光了，漏出本来的颜色，衔接处已经用白色胶布固定了好久，笔尖换了多少次了……
“老朋友……我们都老了！”
“该走了！”
余致富深吸一口气，把笔合上，把病历本、检查单、处方纸叠好摆正，把听诊器装进口袋，把血压计用皮圈圈住合上，把脉诊小心翼翼的摩挲了好多遍，放进了抽屉里。
走了，老伙计！
再见了……
余致富有些不舍，但是却没有不甘。
他把一切整理好，起身离开，只是关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出来以后，他走路的身躯，佝偻了好几分。
路过陈南门诊的时候，他朝着里面忘了几眼。
那前几日拉肚子的男子，拿着锦旗对着陈南感激不尽，陈南浅笑一声，低头开方，没有在意，周围患者喜笑颜开，遇到了好医生……
这一切，余致富看在眼里，笑了笑，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他觉得，这个舞台，应该给他！
这个年轻人，比起自己，优秀太多了。
想到老朋友的评论，余致富释然一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好事儿。
源城市人民医院中医科，后继有人了！
呵呵，这一次，他走的坦然了一些。
或许……自己这年纪，应该去公园遛遛弯，去街边看看下棋，去养一只猫，喂一条狗，坐在夕阳下的长期上，默默等待黄昏……
想着想着，余致富就笑了，只是……为什么会有眼泪呢？
……
……
中午十二点半。
何成林坐在办公室内，等待着余致富和张保善的到来。
他要等待两人对于陈南的意见。
同时，何成林这边也受到了刘泉发来的信息。
不得不说！
这陈南，是真的胆大啊。
庞福叶，这样出名的患者，你也敢收？
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这是一个褒义词，陈南最多算是……不知天高地厚！
何成林这边已经开始联系媒体了，说道这里，和城里就他娘的肝疼！
上次联系三晋生活报曝光陈南对赵丽萍的用药过失问题，结果他娘的最后倒打一耙，让三晋生活报收到了惩处，这还不说，生活报的老板气的闹到了何成林家里。
要不是两人故交，那一次对方差点就要闹到医院了。
到时候……何成林也得完犊子。
对方纠缠半天，何成林给了一笔补偿费，顺便失去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这让何成林郁闷了很久！
对于陈南的仇恨也算是与日俱增，一直在寻找着一个报复的机会。
等了很久……
敲门声响了起来。
何成林笑着起身开门。
“过来了，坐吧。”
何成林对着余致富和张保善两人说道。
余致富和张保善两人表情都很淡然，这一路，两人聊了很久，也释然了。
余致富看得出来张保善脸上多少有些不舍。
两人默默的勾心斗角了半辈子，现如今……没想到两人没有一个赢家，而且都输给了年轻人。
想到这里，余致富就忍不住苦笑一声。
时代变了啊……
何成林关好门，坐下说道：“余主任、张主任，上次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出门诊，陈南那边……”
何成林没有把话说完，反而笑了笑，言语之间的意思暴露无遗。
余致富点头：“嗯，关于这件事儿，我们两人都想明白了。”
“何书记，今天来，就是要这件事儿有个了结的。”
何成林一听这话，顿时内心欢喜不少。
“嗯，是得有个了解。”
“不过……凡事儿，需要有一个理由，理由找到了吗？”
余致富沉默些许，看了一眼张保善，两人都有些唏嘘。
“嗯，想好了。”
何成林一听这话，呵呵一笑：“哦？怎么说？”
余致富整理一番表情，正色说道：
“一路上，我和张主任，已经考虑清楚了。”
“我们两人……真的老了，对于医院、对于科室的价值，可能越来越有限了！”
“门诊是一个不错的舞台，我们很感激医院这些年来的栽培和不嫌弃。”
“但是……医院终究是需要年轻一代人顶上去的，所以……我们两人愿意让出自己的位置来，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
“所以……我们的决定是……”
“辞职！”
一番话，让何成林越听越不对劲儿，听完之后，直接瞪大了眼睛。
“辞职！？”
“这……你们怎么想的？！”
余致富点头：“嗯，陈南有能力，科室的中坚力量都在进步，我们的存在，成为了大家进步的绊脚石。”
“现在还不晚……”
“今天来，就是跟您知会一声，今天下午，我们就去和杨鸿年，以及张院长把这件事办好了，随后就去医务科办理离职手续。”
何成林懵逼了。
他这一路想到了多少种可能，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这……这他妈的不是开玩笑呢吗？
我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伱们就这么辞职了？
咿？不对！
何成林眯眼看着两个老狐狸，肯定是不对的，有诈！
“哦！”
何成林一拍手，恍然大悟：“哦……哦……哦……好主意！”
“太秒了！”
“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这个主意不错！”
“以进为退，直接辞职威胁杨鸿年，是这个意思吗？”
“嗯，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中医科青黄不接，杨鸿年不可能答应你们辞职的，对吧？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这一番话，听着一旁的余致富两人一脸迷茫。
嗯？
以退为进？
余致富笑着摇头：“没有，没有以退为进。”
“我们两个老了！”
“比起实力，说实话……陈南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是一点也不逊色于我们这些老家伙。”
“他应该有更好的舞台，也应该有更好的表现机会。”
“以前，是我们两人自私了。”
说话间，余致富站起身来，对着何书记笑了笑：“好了，我们走了。”
“何书记，再见了！”
说完之后，余致富和张保善相互扶持，起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何成林愣在办公室内，感觉如同一个小丑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余致富和张保善笑着离开了电梯。
这一次，不知为何，他们浑身轻松。
“改天，我约你下棋。”
“下棋，呵呵，老余，你当主任比我厉害，下棋可不行。”
“呦，装起来了，呵呵……看我不让你一个炮！”
“我让你一个马！”
……
……
中医科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余致富和张保善找到了杨鸿年准备辞职。
这让杨鸿年直接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余主任、张主任，你们……这……是觉得我有针对你们吗？”
余致富笑着摆了摆手：“杨主任，你做的很对，也做的很好！”
“我们啊……老了！”
“得给年轻人让路了。”
“现在科室人才济济，陈南陈主任水平很厉害，以前啊……是我们不对，你呢，替我们给小陈赔个不是。”
看着两人不像是在开玩笑，认真郑重的说出来这些话，杨鸿年也相信了。
“哎……”
“其实，也没有必要辞职。”
“余志荣、张主任，你们一辈子的临床经验，丢了可惜啊！”
“要我说，你们可以挑选一个门诊，每周出一个，也没有什么影响。”
“你们看如何？”
余致富和张保善对视一眼，说实话，有些心动。
完全离职，舍不得那毕生所学。
他们一辈子献给了中医，说实话，那些感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割舍啊。
此时，医生办公室内，陈南收到了杨鸿年的短信。
余致富和张保善想要辞职？
陈南顿时一愣！
他没想到……这件事儿对于两位打击这么大。
说实话，两人的离职，无论是对于医院来说，还是对于患者而言，都是损失。
毕竟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在手里，仍然可以发光发热，这是好事儿。
虽然前段时间双方有过一些竞争，但是……没有必要直接让二位辞职。
想到这里，陈南应杨鸿年邀请去了一趟主任办公室。
看见陈南到来，余致富和张保善都有些略微不适的闪烁目光，躲闪视线，甚至有些脸红。
陈南却直接说道：“余主任好、张主任好。”
“我来……是想要邀请二位留下的。”
“作为科室元老，积攒了大量的临床经验，你们留下就是科室的宝贵财富。”
余致富闻声，叹了口气：“陈主任，我们两人，给你道个歉。”
“是我们做长辈的狭隘了，你能起来，这是中医的好事儿，哎……我们不应该这样。”
本身就没有多少深仇大恨，在杨鸿年的沟通之下，也算是说开了。
不过从此以后，两人的门诊都变成了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如此一来，科室里面又多了三个上午门诊的空档。
这对于中医科培养新人来说，是好事儿。
这件事儿在医院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儿，在中医科却引起来了一阵小轰动，不过杨鸿年给了冯建青两个上午门诊。
冯建青上午本来人就很多，而且因为科室斗争的问题，没有给安排病房，所以基本上就在门诊工作。
杨鸿年这么做，也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不过……
真正郁闷的不是别人，却是何成林，好不容易排出去了两人瞬间当了叛徒，这让杨鸿年内心很不爽。
好在，还有一员大将在中医科处心积虑的埋伏，倒也让他释然不少。
赵建勇啊赵建勇！
对于赵建勇，何成林还是很放心的，上一次自己给他打过电话，赵建勇告诉他，关于陈南的事情，他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写了将近一本书。
呵呵，罄竹难书啊！
陈南你的罪状都写成一本书了。
等着吧！
想到这里，何成林内心开心了不少。
而此时，赵建勇的确在写《陈南日记》，而且，病例也积攒了不少了，足够一本书的厚度了。
这一天，晋省光华出版社的朋友刚好来医院找赵建勇有点事儿，恰巧就看见了这本书了。
看见以后，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意翻看了一些，顿时眼睛一亮。
因为赵建勇这本书里面的东西，虽然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病例，但是把患者的情况描写的比较深刻细节，甚至每一个都可以拿出来当成独立故事来看，这一下子，他有兴趣了。
“建勇，你这是……写书呢还？”古语声好奇的问道。
赵建勇头也没抬，皱眉：“我哪儿有那个能力啊！还写书……能把医生做明白就行了。”
“这是我的临床笔记。”
古语声连忙拉过赵建勇说道：“你啊，太谦虚了……这本书的价值，绝对可以出版了！”
“你要不要出版？”
赵建勇这才看见了古语声在翻看自己的《陈南日记》，听见古语声的话，赵建勇都愣了半天。
“啊？这本书，能出版？你没开玩笑？”
古语声连忙点头：“当然没有开玩笑了。”
“这里面有很多养生保健的不错方子，还有一些经典的案例，我觉得完全符合现在市场的需求啊。”
“更何况，这还是一本专业化比较强的书，放在中医市场上还是很不错的！”
“你知道刘丽红吗？他写的那一本《思考中医》，就很出名啊！用一些学术性和趣味性的东西相结合，市场反响很不错的。”
“我觉得，你这本书就可以尝试的出版一下啊，你的笔力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对于疾病的描述，对于一些患者的情况介绍，你没看现在网上有很多有意思的医学吗？”
“这些作者不少都是有专业背景的，就连订阅都能有好几万，你这没问题的，可以试试！”
赵建勇顿时傻眼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作家！”
“这个，我考虑考虑，毕竟……上面都是我学习陈主任的病历，你没看到名字吗？《陈南日记》，这是我们科室陈主任的东西，我不能经过人家不同意就传播出去吧。”
“这件事儿回头再说吧！”
古语声也不着急，但是还是叮嘱道：“好，如果对方答应了，你可得跟我说啊！”
赵建勇送走了古语声之后，找到了陈南。
“陈主任，今天……我一个出版社的朋友，想要出版我这本书。”
“你也知道，我这个日记，都是写的你日常治疗的疾病和方子。”
“能出版吗？”
陈南听见以后，同样有些茫然……
这……我自己的病案都能出书了？
要知道，一些主任，都有出书的经历，但是……哪些书籍，只是为了增加这些主任的荣誉，比如挂个总编，副总编，甚至是编委……
这些在评优的时候，能有加分效果。
而陈南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这才25岁，就能出版书啊！
陈南倒不是心疼自己的方子泄露。
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中医看病，讲究的是一个望闻问切辨证论治。
一个方子不可能适用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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