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也认得他。这人名叫董进,乃是长白山以东,小清河沿线的有名猎户,两家乃是近邻。张荣贩私盐时,有时需要额外的人手掩护,常以钱帛招募猎户们帮忙。而董进年纪虽小,身手却强悍,这两年里,和张荣合作过好几次。
董进什么时候投了定海军?还混到了郭宁的护卫队列里?
这动作可真够快的……大家明明是好邻居、好伙伴,你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当下张荣挤出个笑容,向董进连连拱手。
他是抱着投奔的念头,跟着骆和尚来海仓镇的客人,自问绝无恶意,身份也并不需要掩藏。但统领数千军民的堂堂一方豪强,跑到海仓镇里乔装打探,还被郭宁身边的护卫认出了真实身份,未免太过尴尬。
董进满脸愕然,神色变了两变。旁边另有个护卫拍着他的肩膀说话,他却全没反应。
这小娃娃太嫩了!这么一来,就算他不说,也惹人疑心啦!
张荣连连苦笑,正在犹豫要不要自陈身份,直接返回去拜见郭宁的时候,又听得坡顶上有个苍老的声音连连大喊:“看到了没有?便是那个脸上带疤的!他是奸细!”
张荣抬了抬头,发现叫嚷的,竟然是方才那个一起抬筐的老者胡驴子。
而像是他的孙子、其实是邻居的孩童许猪儿,也在旁边大跳不已。
这一瞬间,张荣觉得自家脸上那个箭伤格外疼了。
这是何必?大家好歹也结过一份善缘的!
尔等百姓们,一个个都那么用心的吗?真把定海军当自己家的了?
张荣环顾四周,见高坡上头有一队身披轻甲,动作很敏捷的兵丁奔走下来,而身边数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如当年朝廷盐司巡院之人,盯着私盐贩子。
他连忙高举双手:“慢来!慢来!这是误会!”
“张老大,对不住你啦!”
张荣还在叫嚷,董进嘟囔了一声,上来就把张荣放倒。
接着好几人一拥而上,把张荣捆了个结实。
“好了,好了,抓住了!哈哈,今天抓住了两个!”
张荣真有点慌了,连连大喊:“我乃济南张荣,是你家骆将军,不,慧锋大师请来的客人!你们抓错人了!”
周围一片乱哄哄,那队轻甲兵丁们多半都兴高采烈,哪有人听他多说?
“还有一个呢?也带上来!”
“刚好节帅在此,请节帅看看咱们抓的奸细!”
“咱们一天就抓了两个!”
叫嚷声中,后头队伍一让。有人抬了个木杠子过来,木杠子上四马攒蹄倒捆一人。张荣定神看看,只觉荒唐:“这不是东平府提控捕盗的严实么?”
这人乃是东平府的百户严实,也是张荣的熟人。
严实少年时签军到边境打过仗,回乡以后,因为志气豪放,不治生产,喜欢结交施与,以至于自家常常落魄里舍间;也因为这份豪侠性格,他又屡次干犯国法,被抓进监狱,全靠地方侠少出死力奔走脱罪。
这样的人,和私盐贩子张荣当然也少不了交情,是以两人认得。
蒙古军入山东后,张荣带着部下保守黉塘岭,而严实则响应东平府天平军节度使黄掴吾典的招募,以百户、提控的身份警戒东阿、平阴、长清等地,成了东平府方向对抗蒙古军的前哨。
谁能想到,严实竟然也到了莱州,还落得如此狼狈?
两人都被捆着,一前一后推推搡搡往高坡上走。
严实的身手很不错,被抓捕的时候约莫是拒捕了,结果吃了苦头,这会儿两眼青肿,嘴也歪了。他手脚都被朝天捆着,倒仰着头,勉强看见张荣,连声道:“张老大,你怎么在此?”
“……”张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严实急促地道:“我有一世交,乃是东平须城人李世弼,他们此前被蒙古军所掠,用来攻打平阴县城,但蒙古人忽然收兵,把他们转交到了莱州这里,恐怕这其中,有什么龌蹉……张老大,你若能脱身,务必帮我找人,务必帮忙照顾则个!我严实必定记得这份恩情!”
这厮名不虚传,真是个重交情,讲义气的,这时候还想着照顾友人。不过……
李世弼?
张荣只觉得啼笑皆非:“你那世交李世弼,是不是有个孩儿叫李昶的?父子两人都是读书人,满腹经纶的?”
“张老大,你也认得他父子?”
张荣不再理他,转而向旁边的士卒们连声道:“我真是慧锋大师的客人,刚从海船上下来的!军爷们,你们抓错人了,两个都抓错了!真的,真的!快放开我,否则到了节帅面前,须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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