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一人昂首阔步,须发斑白、鹰眉隼目,身穿赭红深衣,头戴鹖冠、手扶长剑,径直走入殿室,不趋不拜,外表清癯苍劲,气势逼人。
“陛下,老夫来迟了。”来者略一拱手,言行并无半点臣下之态,同时环顾周围,望向张端景时多瞧了一眼。
“梁翁。”国主面露笑容,抬手示意最近的席位:“朕要等你到了才肯议事。”
被唤作梁翁的老人便是当今崇玄馆首座、永嘉梁氏家主——梁韬。
即便梁韬没有多言,可是等他进入殿室之后,气氛顿时肃然,其余馆廨首座大多低下头去。
“老夫方才自东海而回。”梁韬一坐下来便自顾自地开口说:“鸿雪客要老夫代为向陛下问好。”
国主身子微微前倾:“朕不过是一介下土凡夫,有劳鸿雪客关心,也辛苦梁翁奔波往来了。”
梁韬随意摆手:“陛下无需如此。不知召集我等来到乐游苑,有何要事?”
国主言道:“近来星落郡另有变数,辛台丞,你来说吧。”
右侧下首有一位中年男子,拱手答道:“日前微臣观星望气,察觉有剑气犯天星,势不可止。按照封域分野,最终确定是星落郡、蟠龙山方向有神剑现世。”
梁韬暗暗皱眉,国主言道:“先前星落郡传回邸报中也有提及,说是赤云乱党于蟠龙山中铸造神兵利器。彼时朕还觉得荒谬可笑,如今看来,事态已超预想。辛台丞,你是否能测算出是何等神剑?较之天夏赤霄、古越太阿,孰高孰低?”
辛台丞面色凝重:“恕臣直言,星落郡现世之神剑,剑气之盛前所未见,冲突封域、侵犯阁垣,天地之气隐见失序征兆,此等神剑堪称古今异数。”
国主正要开口,梁韬冷哼一声:“这么说,接下来昆仑洲便是要有诸般灾异乱象?是地动山崩,还是三川洪劫?又或者大疫流行、赤地千里?”
辛台丞欲言又止,国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对面张端景抬起眼帘说道:“若说乱象,当今昆仑洲五国并立,便是最大乱象。”
梁韬眼一睁,反驳道:“笑话!首阳山五国弭兵定约、盟天誓地,何来乱象可言?”
张端景不曾直视梁韬:“既如此,梁首座不妨让令弟撤离拒洪关,来乐游苑赏玩山水风光。”
国主强忍笑意,见梁韬眉宇间生出怒意,赶忙言道:“骠骑将军连年不解甲,足见其忠心国事。倘若国中生乱,梁翁与骠骑将军定是护国平乱之砥柱,对否?”
梁韬鹰眉一挑,也不好在这个场合大发雷霆,笑道:“舍弟能得陛下垂青,是他之荣幸。”
“辛台丞,你继续说。”国主示意道。
“是。”辛台丞言道:“依微臣所见,这新近现世的神剑,锋芒威势锐不可当,但剑气之盛,恐也无人能持。”
“哦?”国主不解:“昔年天夏高祖不过乡闾游侠儿,远谈不上仙家法力,偶得赤霄剑,便可斩白蛟、定江山,不曾受剑气所遏。”
辛台丞说:“赤霄剑乃是天夏高祖受命符瑞,上应天心,持剑人受气数护持,其中玄妙非凡。而星落郡新出神剑,并无帝王命数,其剑气暴烈无序、上贯苍穹,常人持剑顷刻,恐怕便要粉身碎骨。”
国主感叹:“果真神器难执。只是朕不明白,赤云乱党为何能铸造出此等神剑?”
辛台丞低头不语,这毕竟不是他熟悉之事。国主望向梁韬,对方则盯着张端景:“若论炼制法宝器物,此间又有谁比张首座更高明?”
张端景朝国主拱手:“回陛下,星落郡自古便是盛产五金之地,且顾名思义,此地曾有星火陨落,天地之气隐隐汇集,不足为奇。赤云乱党盘踞当地,采集五金、冶炼兵刃,或许偶得天外陨铁,由此引得天星摇动。”
国主望向辛台丞,他迟疑着说:“这……倒也有几分可能。”
“至于剑气暴烈无序之说,臣尚未得见,不敢妄下定论。”张端景一脸端正:“而无论是名铸宝剑、抑或仙家飞剑,本身皆是气韵有序。倘若剑气无序而发,许是赤云乱党铸剑不成,徒生灾异。”
梁韬一对隼目紧盯张端景:“你是说,那帮赤云乱党其实并未真正铸成神剑?”
“丹鼎炉火有偏,亦会致使神丹飞脱。”张端景回以坚定目光:“想必梁首座对此事并不陌生。”
梁韬昔年曾开炉炼制神丹,当时在东胜都就能远远看见地肺山方向祥云瑞光不绝。结果在最后关头,神丹冲破炉鼎飞走,让梁韬大受损失。
旁人不敢当面提及此事,但张端景偏偏就说了。梁韬笑容阴冷:“张首座这么说,不如来我崇玄馆领略一番地肺风火?”
国主见状说道:“好了,正事要紧。赤云乱党盘踞苍梧岭难以剿灭,如今更是远赴星落郡挑起匪患、妄动干戈,倘若再放任不顾,这才是祸乱根源。诸卿作何想?”
张端景当即言道:“臣愿往星落郡,为陛下荡平匪患。”
“大可不必。”梁韬出言阻止道:“区区草寇,何须劳动张首座?朝廷之前已经增兵两万,我崇玄馆也派出九天云台,随时能召请法箓将吏。”
“张首座此言乃用心国事……”国主刚开口,梁韬便起身问道:
“陛下此言,莫非认为老夫怠慢轻忽?”
国主抬手安抚:“朕只是觉得,匪患应当尽快平息。”
“既如此,那老夫亲自去星落郡。”梁韬一挥手,环顾众人:“也省得有些小人背后进谗言,说老夫无功于国!”
国主一听这话,只得言道:“梁翁稍安勿躁。若是梁翁觉得不妥,那便仍依循先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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