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粥的事,到家再说。”老人正色道。“多年走南闯北,虽说屡遇意外,但勉强打下一笔不薄家底,我用这笔银子在齐陵阮棠,盘回家粥点店面,店铺虽小五脏俱全,地角相当不错,来往的打尖商旅,疲累行人都愿来这儿坐坐,老掌柜勤苦经营多年,攒下无数的回头熟客,每日忙忙碌碌,人缘相当不错。可惜年纪大了,子嗣有出息中举,做了知县老爷,苦苦哀求之下,就不得不回家安享天年,含饴弄孙去了。毕竟年轻嘛,哪里会做饭,在老掌柜那儿纠缠良久,废九牛二虎之力,弄懂了茶点小菜的做法,可是煮粥,怎么尝味儿也不对。”
“直到那时候啊,我正在店里的窗台撑着脑袋发呆,没法,生意不好,来往的客官都说这粥味道不对,我却死活难以明白差别,一来二去,客人就冷清啦,只好守着窗台发呆,看看窗外的雨朦朦胧胧,心里一丝缝隙都无,就跟天似的不敞亮。可那时候她来了,拎着把油伞,嘿,模样特俊俏。”
少年眼里,老人的目光中,好似骤然温柔下来。
“我还没见过如此蛮横无理的姑娘家。锅台上煮着粥,他也没和我这掌柜的打招呼,风风火火跑到灶台,皱着鼻子说这粥味道不对,熟门熟路的翻倒出一两枸杞,小半瓢高粱米,趁着我还愣神的当口,一股脑倒入锅中。我正愣神呢,刚想发火,啧,香味萦绕屋中,连隔壁那只脾气差劲的瘸腿儿老狗,都跑过来冲我摇尾巴。”老者砸砸嘴,柔和一笑。
“再后来,我们俩不知怎的就合伙经营那家粥铺,日子越活越稳当,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可惜啊,天不遂人愿,人家当地知县的衙内看上了她,惊为天人,愣是寻来一群地痞流氓,将她从我店里强行拖走了。我挨顿毒打,腿断了,死狗一样被扔出城外,缓和好多天才堪堪捡回命。听人说,她不愿意给衙内糟蹋,冬夜里跑出知县府门,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次年开春,我找到衙内,趁着他跑去青楼游戏花丛时候,潜入青楼,一刀毙命。我东躲西藏书年,终于被官府逮到,充军发配到这山间,严加看守,至今还未放松管辖。”
老人说这些话时,神色出奇的平静,只是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剧烈挣脱。
“只是我想不通。时过境迁,练就一身本事,若我愿意,当年的纨绔我可随意杀掉他无数次。可我仍会做梦,并且每次都能梦到,我都在齐陵国车马店的那家店面里,无数人来这里歇脚吃饭,窗棂走风,粥面热气蒸腾而上,她在笑。”
“如今我习惯吃斋,最拿手的仍旧是煮粥,仍旧会在粥中放一两枸杞,却只有端详画卷时,才能模糊想起当年的滋味。”
“老了,自然就容易怀念旧事。我未曾有过铁马冰河,只有在外人看来不足为奇的回忆。剩余不多的岁月,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自己的茅庐,想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那个姑娘会再来叩响我的大门,再向锅里扔一两枸杞。”
说完老人站起身,指着南边的一座山。
“我想去看看她,可是这座山挡路了。”
“你师父并非常人,可他不愿出手,只好你来帮老朽劝劝了。”
“我很想她。”
老头喃喃自语一样的说着,如同小童指着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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