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季予反复纠结着姜缱的事。她的疑点他仍然未能想通,但是他却明白了一件事:他为了她,失眠了。
拿出她丢弃的骨笄,季予摊在掌中看着。瘦竹一般的一根细簪子,普通得连雕刻都欠奉,捻在指间,触手冰凉坚硬,仿佛能回想起它曾经簪在她温软的发间,又被她急中生智的拔下,用全身的勇敢去搏斗。
这东西和它主人一个样,又冷又硬。
她不要的东西,自己为何还要收起来?她这样对待自己,为何却偏偏放不下?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样苦涩又别扭?季予辗转反侧。
姜缱则睡了一夜好觉。最近十几日她一直睡在马车上,睡得腰酸背痛,这逆旅被褥松软,她白天又十分辛苦了,难得没有做噩梦。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姜缱便收拾妥当。她见旅中其他的屋舍都还黑着,只有主人家在庖中准备朝食,便给了那妇人一枚铜贝作为酬谢,轻轻辞了行。
驾着马车赶路,天越走越亮。姜缱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财物藏在药草中很是隐秘,不曾有人动过。
不辞而别很合姜缱的意。那王子予虽然于自己有恩情,姜缱却想离他远远的。
三年前,夏国大宰雍伯靡攻破了濮国,杀死了父亲和兄长,虽不是这王子予所为,于她却没有多大分别。夏之大宰,自然是夏后的臣子,亦是王子的臣子。
雍人与夏人,皆是我的仇敌。姜缱想。
思绪反复飘忽着,忽然听到身后有马蹄疾行之声。姜缱回头一看,竟是那王子予追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岂有此理。
姜缱勒停马车,收拾自己的情绪。
季予骑马骑得疾了,额上全是汗珠。
“王子怎么来了?为何行色匆匆?”
他却反问她:“你为何不辞而别?”
姜缱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尽量大方回他:“昨日同王子说过,缱确实着急赶路。不知王子有何事?”
季予张了张口,蓦地面上一红。
“我有话同你说,不想你却走了。”
姜缱奇道:“何话?”
“昨日我不曾问你,你家中有何急事?”
“就为了问这个?”
“再则,你要去何处?”
姜缱沉下脸。
“此事王子不便过问。”
季予离镫下马,走到她近前。姜缱见他下马,也只好从马车上跳下。
树林中有往来行人走出的痕迹,但更多的,还是丛生的杂草。季予靠得近了,姜缱莫名觉得心跳得有些乱。她随手捋下道边的一棵野草,捏在手中揉着,不去看他。
季予的脸色更红了。
“若……我想要与你同去,你可愿意?”
他这又是闹的哪一出?自己要去找姐姐的,自然不能让他知晓。戒备感悄然而生,姜缱道:“王子事务繁忙,委实不必如此。”
季予深吸口气,拽过她的一只手,连同她手中的草叶子一并握在掌中。
他眼下一片乌青,眸中的光亮却如星辰般华彩闪烁。
犹如大鼓在胸腔中擂着,季予尽量将声音放平稳:“濮姬,我想同你在一起……自从初次在山中相遇,我便时时想念你。我年已二十,尚未娶妇,你……你可愿意做我的王子妇?”
没想到竟是如此突然的一番话。昨日不是还对自己怒气冲冲的?姜缱一时愣住了。
他的手大而有力,指节上有些薄茧,热气透过掌心传递到她的手上。他径直望着姜缱的眼睛,双眸中满是少年人纯真的热切和期待。
似乎有什么在撕扯着自己,姜缱觉得心尖哆嗦了一下,拽得五脏六腑都难受了。
见姜缱不语,季予又说道:“我知你已有孩儿。我必将视如己出,也不会过问你之前旧事……”
之前旧事?
是她曾是濮国宗姬之事么?
或是她的父亲母亲和兄长在自己的邑中惨死么?
是她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么?
又或是她的姐姐如今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么?
脑中想得有些疼,姜缱冷静下来,她将手用力抽出。
不知道这王子予知道多少内情。阿媪在巫寨有数位亲人,若打听起来,她曾在濮国王庭为保妇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巫族人纯善,见姜缱落难于此,她自己不肯提起从前,便不曾有人与她为难。可是季予却不同,他有诸多从人,或许早就洞悉她的过去。
姜缱想,无论他是否知晓,一句“不过问”就想抹去她的家族和痛苦,未免太轻松。她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只想立刻离开此处,再也不见他。
诚然季予的本意是不在意她从前成过亲,但似乎却惹恼了她。随着那素手抽走,他的心空了空。
姜缱不想与他再纠缠,平平说道:“蒙王子关怀,缱十分感动。不过缱是山野小民,王子却是大夏最尊贵之人,缱不敢僭越。”
她将揉碎的叶子扔到地上,回避着他的目光。
季予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朝她走了一步,“身份一事,我从未在意。”
她立刻退了几步,全身都是拒绝之意:“王子,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如何,都绝无可能。”
热气渐渐退了,季予脸色有些苍白。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你可是不喜欢我?我……我很喜欢你。”
季予带着一丝不肯放弃的倔强,那么直直瞧着姜缱。
甚是难缠,姜缱想,他的世界满是明媚阳光,似乎没有过挫折和不幸,而自己却从不幸中走来,在波折中幸存。如果他不是夏人……她摇摇头,她的仇人竟如此诚挚天真,世间之事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姜缱想了想,敷衍他:“我比王子年长三岁呢,王子可做不成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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