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容之初,赖小还有着随遇而安的念头。虽说给澳洲人当苦力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起码也有一碗饭吃,总算是条活路。混些日子看看情形再做计较也不迟。然而自从那老头突然在码头上晕倒,后来听说是“暴病身亡”之后,情况却突然变了。
他们那批人没能走成,而是在码头上待了一整天。原本已经靠泊的船只匆匆拔锚而走,随后,又来了一队“国民军”,把码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人也不许出入。
原本嘈杂忙碌的码头,突然变得极其冷清,除了他们这些待上船的乞丐,便是几个负责看守押送他们的假髡,他们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从他们匆匆戴上那个叫口罩的东西和仓皇不安的眼神,赖小知道,这里出大事了!
以赖小几年来行乞的经验,不难猜出暴毙的老头应该是得了“时症”,这在乞丐们中并不罕见,从回南天开始一直到整个夏秋季节,因为感染了各种“时症”,老弱病残的乞丐们突然暴死的事情比比皆是。
但是,髡贼对这个“时症”如此的郑重其事,又是封闭码头,又是给假髡配上面罩——这东西他是知道的,髡贼的郎中们都戴这个,据说可以“防疫”。
这是要传疫啊!赖小的头皮顿时炸了起来。
传疫的恐怖他略知一二。临高也闹过天。在广州行乞之余,乞丐们彼此“吹水”,有见识过的乞丐便说过传疫的恐怖“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烟”。在广州这几年,每年也见识过传疫,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乞丐们常被叫去当仵工搬运尸体——这活可以剥取死人身上的财物衣服,很多乞丐都愿意去,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搬运尸体染病而死。
自己不会是也被染上了吧?赖小惶惶不可终日。当他们终于被赶上船之后,一个小道消息已经在人群中流传了,当天码头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他们这些乞丐还是假髡们,都要被送到一个小岛上去“等死”,以免他们再传疫给别人。理由就是码头上监管他们的假髡也上了船。
“髡贼真是该死!”赖小暗暗咒骂着,“一个个都发瘟死掉了才干净!”
想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在苟家庄给二少爷当小厮,不愁吃穿,出门的时候威风八面,不论是调戏丫鬟还是佃户长工家的妻女,没人敢说个不字,就是在县城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吃个西瓜都不带给钱的。
谁能料想自己如今竟是这样一个下场!不但连乞丐都做不成,还要被送到荒岛上去“等死”。
不等束手待毙,一定要跑!
这里江面虽宽,但是赖小自诩水性极好。海湾里尚且能来去自如,何况比大海安静的多的珠江!
只要能爬出货舱,往江水中一跳,假髡是决计抓不住自己的。
赖小偷偷的看了看四周。运送他们的是所谓“澳洲驳船”,船不算太大,露天货舱里挤了一百多个乞丐。货舱的舱壁足有一人多高,船头船尾的甲板上都有假髡在警戒,他们居高临下,船舱里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得清楚。想要偷偷爬上去跳江是办不到的——那假髡抬手一枪,自己身上非得出个透明窟窿不可。
天空阴沉,远远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鸣,船上的乞丐们不由得缩了下脖子,远处的乌云云端,隐隐约约电光在闪烁,江面上的风开始变大,凉飕飕的。
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驳船上的人都开始骚动起来。随着风力增强,船只也开始颠簸起来了。
在前后甲板上警戒的假髡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不住的呵斥着:“不许动,不许动,都蹲下!”
一阵风过去,突然赖小脑袋上被滴到了一滴水,接着他听到一阵急促的噼啪声,随着闪电从头顶掠过,雷声似乎就在耳畔炸响。几乎是同时直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往江面上坠下,江面上顷刻被射出无数的波纹,又瞬间被浪吞没。
不过片刻,从货舱的舱壁上便落下了万千条瀑布,兜头而下的雨幕顷刻便将舱内的众人淋透。赖小蹲在舱壁旁,紧张的看着天空,此时的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灰暗昏黄,有时却又白亮亮的,一个全是水的世界。
船上的假髡们也被这大雨淋得手足失措。有人赶着去拿雨衣,有人手忙脚乱的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蓑衣,给斗笠系上绳子。就在这短促的混乱中无瑕顾及货舱的片刻,赖小已经手足并用,踩着一个瘫软在底舱乞丐的身子爬上了船舷。一阵惊雷滚过,他纵身跳入了浊流滚滚的珠江江水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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