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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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名不虚传
    宁卫民办事从不耽误工夫。

    才吃过了槐花懒龙,第二天一早,他就又主动邀约天坛园方的几位主要领导,以及乔万林和其顶头上司一起去吃宫廷大菜去了。

    要说起来,从家常饭菜一步就迈到了顶级的山珍海味的水平,这悬殊是有点大。

    而且他抽不冷子就冒出这样一个“实地考察,吃饭取经”的主意。

    对旁人而言也确实有点仓促,让人措手不及。

    毕竟京城人在请客吃饭的事儿上是最在乎礼节礼貌的嘛。

    俗话说,三天为请,两天为叫,当天招呼的只能算是现提搂。

    可问题是,像这样的“紧急公务”,那是宛如二师兄升任“净坛使者”一样的美差啊。

    谁也逃不过这种诱惑,这是人的本性。

    绝没有人不愿意推掉手里的事儿去尽力配合的。

    尤其按照常理来说,哪怕是天坛园方和服务局的干部,也无缘品尝那些常人只得耳闻,贵得要命的东西。

    或者说,他们的职务和级别决定了他们所能参加宴饮的水准,顶多也就是便宜坊、老正兴、都一处、一条龙这样普通馆子范畴而已。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国带着刚刚摆脱禁锢的喜悦,沐浴在新时代的光辉里。

    只是尽管社会大体环境在持续不断的好转。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于第一时间扭转颓势,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因为有句话说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别忘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边儿长呢。

    人世间总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是背得离谱儿的特例。

    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日子却在酸涩的苦水里越浸越深,一点儿不见好转的迹象。

    让人无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也仍旧不是最糟的情况。

    说白了,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比惨”段子一样,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儿。

    别处不提,就说京城煤市街扇儿胡同2号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们就属于这样狭路相逢的两个倒霉蛋。

    老的叫康术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门静海。

    少年时逃荒来到京城,后以“打小鼓儿”为业。

    由于旧时年月里,京城只有两个行业最来财。

    一个是吃瓦片的,另一个就是古玩行。

    康术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

    实际上这扇儿胡同2号院,他就是房东。

    只是时代的更迭,却让人生的方向很难把握。

    解放以后,康术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随后经过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变得只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术德就又跑回京城来了。

    再见面,院子里这些老房客对康术德都心生同情。

    因为就他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比起他当年要饭进京的形容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

    经济来源呢,康术德也只能先靠给运动中改名为“京城中药店”的同仁堂糊纸盒子聊以过活。

    这样的处境,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来说,可怜不可怜?

    可别看他可怜,还有比他更可怜的。

    说起来也邪门了,就没有这么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头儿勉强安顿下来不久。

    另一位同样有权住这两间小房的主儿,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来了。

    这就是返城知青宁卫民。

    说起这小子,更是个苦孩子。

    宁卫民是1961年生人,父亲宁长友是大栅栏起重社的三轮车夫。

    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烟酒无度犯了脑淤血,早早过世了。

    宁家实打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所以这幼年丧父的孩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全是靠他那个在街道缝纫社上班的寡妇妈独自拉扯大的。

    至于他们娘儿俩搬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当然是康术德一家搬走之后的事儿。

    主要是街道干部们特意照顾,可怜卫民妈寡妇失业的不容易。

    觉得她们要是搬到这儿来,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处之后,明明住得好好的,宁家娘儿俩为什么又会让这两间小房空置呢?

    那也只能说命运的捉弄了。

    敢情宁卫民初中毕业后,去京郊房山插队。

    偏偏1977年,就因为去房山看他,他母亲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宁卫民没有缝纫手艺去接替母亲的工作,直到两年后,才能按政策把户口迁回来。

    可宁卫民接茬又是一个没想到。

    终于回到京城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他的家已经住进去去一个陌生的糟老头子。

    这又是何等的憋屈?

    难怪人说,人要是背起来,恨不得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呢。

    总之,两个走投无路的人都指着这两间小房过下半辈子呢,这事儿一下就拧巴了。

    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谁都想让对方走人。

    为此,他们不但让小院里的邻居们评理,还起了激烈的争端,一下子闹到了街道干部面前。

    可实打实的来说呢,面对这样的情形,街道干部和邻居们,也是左右为难,难以裁判啊。

    无论谁,都该获得同情,获得帮助。

    无论谁,都有正当的理由为他们自己主张权力。

    所以难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真让人为难!

    别说两个不幸的人,他们自己感到烦恼、闹心了。

    甚至就连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也无不代他们摇头叹息,为难地嘬牙花子。

    于是经过好一番合计和商议,街道干部们最终给出的解决方式,那就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平分!

    既然让谁搬走也不合适。

    两间小房,就干脆一人一间吧。

    可说实话,对这种结果,无论是康老头儿,还是宁卫民,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因为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这房分里外,那就是个问题。

    这两间小房,其实是小院正面五间北房最东边的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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