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殿外,王世贞和王锡爵焦急的踱来踱去,每当走到敞开的殿门前时,两人就想伸长脖子往里看。却被保卫处的人墙挡住,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好像还听到过仙师的哭声,不过再竖起耳朵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二王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仙师怎么会哭呢?肯定是自个听错了……
澹泊殿内。
二王心中崇高而神圣的昙阳仙师,此时正跪在赵昊跟前,一五一十承认了自己用戏法冒充仙术,谎称自己是昙鸾菩萨化身的种种荒诞行径。旁边还有书记员刷刷作着速记。
赵昊听了叹气道:“你这闺女,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干嘛要学那些江湖骗子装神弄鬼呢?”
“因为我不出家当道士,就得当一辈子寡妇。”昙阳子凄然道:“爷爷常说,家父和二叔都高中榜眼了,我们如今门第高了,女人不能再像以前随便改嫁了,那样有辱门第。”
“这样啊……”赵昊神色稍霁道:“不过你当道士就当道士,干嘛要说自己会法术呢?”
“因为家里人一直笑话我!”昙阳子露出愤愤的神情道:“我从小长得又黄又瘦也不好看,既不喜欢女红,也没有琴棋书画的才情,就连持家理财都不会,只喜欢研究宗教。族里的七姑八姨都很瞧不起我,说我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赵昊回想当年,自己初次来太仓时,就见过昙阳子一面。当时她才十岁出点头,确实长得很不起眼。要不是知道这个叫王桂的小女孩,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昙阳子大师,赵昊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后来好容易跟徐家订了婚,结果还没成亲又死了夫婿,我又成了望门寡。”说到伤心处,她大颗大颗掉下泪来道:
“那些婆婆妈妈表面上安慰我,背地里却笑话我果然嫁不出去。我恨透这些愚夫愚妇了,决定要报复她们!我知道她们最是迷信,整天烧香磕头。正好我从小钻研佛经道藏、方士之书,学了许多幻术,出家之后就决心利用这些障眼法,宣称自己有法力,可以治病算命求子,果然她们都对我顶礼膜拜,再没人敢像从前那样在背后笑话我,说我坏话了。”
“起先就这点儿志向啊。”赵公子不禁失笑道:“那干嘛要跟‘龙沙谶’扯上关系,还说自己是王重阳第二呢?”
昙阳子小声道:“反正都是吹牛,当然捡大得吹了。”
“也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赵公子点点头。
“起先我还很享受这种被人当神仙供奉的感觉,整个人都飘了。后来王世伯要拜我为师,我脑袋一热,就答应收下他了。”昙阳子露出悔之不及的神情道:
“当时我只是觉得,有文坛盟主当弟子,日后就再也没人敢瞧不起我了。可没想到王世伯的威力那么大,一下子将我的影响力扩大了百倍。原先我只在太仓有些名气,结果自从他拜师之后,整个苏州,乃至江南都知道我了,甚至还有从江西、湖广慕名前来拜师的人。可我却感到越来越难受了。”
“怎么,感觉骑虎难下了?”赵昊轻声问道。
“嗯。就是骑虎难下。”昙阳子使劲点头道:“家父返乡后本来怒气冲冲,觉得我给王家丢了人,要对我家法伺候。是王世伯劝住他,我又表演了种种幻术,让他相信我是有大法力之人。王世伯又告诉他,我是应龙沙谶的仙师,注定要收八百个徒弟为地仙。家父脑袋一热,说自己不能落后,就也拜我为师了。”
“他敢拜师你就敢收?”赵公子咋舌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从小只有我爹不把我当怪物看,当女儿的如何能让他老人家伤心?”昙阳子振振有词道:“我不能让我爹认为我胳膊肘往外拐!”
“哎,好吧……”赵昊不禁叹气,老王家要强的毛病真是代代相传,一个不漏啊。
在另一段历史上,二王因为拜师昙阳子事件,于次年遭到了举朝口诛笔伐,说他们有辱大臣之体。不过老王这辈子,不知干了几次人间迷惑行为,也不差这一次了。
而这货干了这么多不着调的事儿,居然还能当上首辅,这才是最让人迷惑的地方。
昙阳子告诉赵昊随着这场闹剧越来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广,事态的发展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昙阳子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重道:“我弟弟王衡就不信我这套,他生气的跟我说,父亲拜我为师的事情,已经在他们学校传为笑谈了。笑话他的同学还好说,还有些人觉得我们这样搞,影响了科学的传播,扬言要揭穿我,让真相大白天下!”
“还有各处仙山的同行下帖子要跟我斗法。更有言官弹劾家父和世伯,要求朝廷彻查我……”
昙阳子恐惧的掩面而泣、抽动双肩道:
“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诚不我欺。我知道早晚会有一天会被人拆穿,到时候害了自己家,也害了另一个王家。到时候,他们不会只说我是骗子的,肯定认为父亲和王世伯非但知情,而且八成是幕后主使。愚弄整个江南士林,甚至图谋不轨的罪名,足以让两个王家沦为笑柄,甚至可能给两家带来危险……听说我们两家都得罪过张相爷。”
“所以你就打算肉身飞升,一了百了?”赵昊递给她块帕子道。
“是。”昙阳子擦擦泪,点头道:“不这样不行了,就算没人拆穿,我这套也不长久了。我说修行五年就可以有所成,王世叔都已经入门第四年了。还有那些名列八百地仙的弟子,长时间修行没效果也会起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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