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讽他“你这么做是为了避免你受人性感染过多而消失?”
“我在这个次元是不灭的,小姑娘,”他纠正道,指向天花板,“我不会消失,顶多是回到……那个所在。”
“那就是消失。”她固执地说。
“啊好吧,你也能这么认为……”他妥协道,“毕竟星球意识这么多年来总是不遗余力地想将我排除出去。最开始,她用很多年的时间,模仿那些天外来客的样貌创造出人类,希望通过人类反启动系统送我离开……谁知一开始,人类的智慧没有发展到那么高超的地步,反倒是我——我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对人类的喜怒哀乐有了十分深入的了解。”
他最后不得不坦白“是的,或许我……早已被太多的人性感染,已是极其接近人类的存在了。小姑娘,所以我是如此深爱人类呀,正如我深爱着你的姐姐。”
她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距今十万年前,人类找到了被冰冻在南极的天外文明旧系统内核,据此制造了新的版本。你以为星球不知道人类的一己私欲么?不,一切都在她的谋划中。是她给予了人类灵魂和灵感,她花了多年的时间发展了人类的智慧,人类制造这么个机器,她会不知道么?她不仅知道,一切还是她的授意,因为她需要一个能将自己的意识实体化的机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想要扩大她的意识范围。通过系统,她可以直接在任何物体上读写数据,由此传播她的意识。那么根据这一点,她先由这颗星球传播出意识,接下来邻近的每颗星球都被她的意识感染成为新的基站,由此继续向外扩散……”他抹了抹嘴,有点困扰的样子,“在第二次系统被激活到其休眠的这段时间,整个太阳系已经被感染了。事实上我是不赞同这么做的……”
“……”
“宇宙如此浩淼,你怎么能确信,拥有‘系统’的只有这个星球呢?面对的未知风险太大,还是尽量把自己伪装得不那么显眼比较好。”
“不能把系统关掉吗?”
“系统在第二次系统激活后就不可能完关掉了,虽然系统主机还存在,但内核已在地心与星球意识融为一体,一旦关闭就意味整个星球停止机能,那么所有的生物将在一瞬间被卸载能量,同样停止机能。那样一来,人类也就灭亡了,”他兴致勃勃地说着,模样颇像个话唠,“系统在上一回被激活时,原定计划是消灭所有人类。毕竟智慧型生物作为工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杀灭人类,我也无法继续再用人类的躯体在这个星球立足……但是,她还是足够仁慈。”
这个客厅的一面墙徐徐升起,露出一个实验室,从门口便可见三四排生物培养皿。
“她留下了一些胚胎,那是第一世代的人们最后的火种……”他感慨道,“果然,无论是我还是她,都不希望让这些有意思的个体意识就此灭绝吧……”
她无法从他的语气读出什么。是一种代表温情的留恋。然而他留恋的人,不仅是一个,而是一整个物种,一个种群。为了种群的存活,他可以牺牲掉任何可牺牲的个体,如此理智而冷酷。即便他已经是一个充满了人性的神祗——终究还是神祗,与那些被他俯瞰的种族永远不会在一个层面。
神祗的爱也是与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我不希望人类灭绝,因为我所爱的那个人类,需要人类的躯体来承载灵魂,也唯有人类的,能让那个灵魂达到最为高尚的程度。我爱那个灵魂……”
“作为神而言,您的爱可实在太渺小了……”她说。
“若是以人类的角度而言……是的。哪怕是到现在,每次想到那个灵魂,我都会一如既往地饥肠辘辘。我想吃掉它,把那种人性里迸发出的最至极的美德融合到自己体内,但是每一次我都控制住了。”
她因他的话再次眯起眼睛。
他笑道“因为我很清楚,唯有保持个体的状态,它才能有那样的至极。若将它吞噬,那将不再属于人性,也便失去欣赏的价值了。”
这个不是人的家伙面上浮现出一种超于常人的热切光彩,他向她摊开一只手,周遭被模拟而出的环境丕变。这一回,是坍缩。
一个……骤然收缩的世界从客厅开始,其后是一个被记录下的繁华的上海,然后是他们凌驾于这个大陆、接着是方才那一整个巨大的蓝色星球,直到——整个宇宙。
她目睹无数的星辰,从大到小的转变,从她身边流动、继而消失;从这个宇宙的边缘,到这个宇宙的中心,再回到边缘——数以千万亿光年的距离被刹那间拉近、流逝、坍缩,最后,化为他掌心里的一个小小白色的光点。
“你看,宇宙的一切真理都是蕴藏在渺小里的,”他把那一粒沙子般大小的光点向她展示,“我爱人,因对一人之爱而爱上所有这些——生命、智慧、因智慧而生的喜怒哀乐……一切一切,皆尽在此。”
那个光点映在她眼中,委实渺小,但又如此博大……
“我不愿意任由人类就此灭绝,所以在第一世代结束之后,我尝试重新开启人类的文明。我孵化了一些胚胎,试图启动人类的第二世代,但……失败了,”他遗憾地说,“我告知了他们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们一开始无法接受,继而想尽办法纷纷逃离了这个星球,最后因为与星球的能量纽带断裂,大半死在了宇宙空间。”
“第三世代,我学会了欺骗。与此同时,我认为应该给予他们最高的道德,只要所有人都道德至上,那么这个世界势必会更美好——我改造了一部分胚胎的基因,令他们一视同仁的道德最大化。但我又失败了,因为没有文明是可以立足于道德之上的。他们失去了竞争和发展的意识,因为需要依靠杀戮其他种族来生存而羞愧不已。最后,他们进行了一场愚蠢的仪式,集体自杀了。”
“第四世代,那些漂浮于宇宙空间又侥幸未死的人回到了星球。他们的落脚点不在这片大陆,在大洋的彼端……是的,你应该知道了,就是所谓居罗人渡海之前被毁灭的那片原本的家园。在他们的旧大陆上,居罗人的祖先科技发展到了力所能及的顶点,他们试图重新制造一个系统来控制星球,最后的结果就在《藏海诫音》的最后一章最后一节严重的火山喷发,消灭了那片大陆上的一切生灵。”
“那么,就是这里,第五世代,”他小心翼翼托着悬浮在掌心里的这个光点,那个光点还在继续变化、流转,在周遭的一片漆黑中,为他们提供那一点微小的温暖,“第五世代的地球文明才刚刚开始,还没到个几百年。我希望……至少这一次,能够长久一些。是的,我欺骗了你们,我让这一个世代的文明接续在第一世代的某个封建王朝之后,从农耕文明开始,一切重头再来……”
于是,在这片黑暗中,他掌心里的最后一点光点也消失了,而与此相应的是,她的背后出现了一扇白光烁烁的门。
他开始蛊惑她“星球意识造成的模因危害继续在这个世界存在着,作为与源初系统内核息息相关的我,可以在系统里留一个后门,并且成功令主机休眠、并封存在这个名为榣山的数字化口袋次元里。为了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打破其危害,将系统逆转,消灭她的自我认知。我尝试了不少实验,改造了不少人的基因试图降低系统对物质层面的模因危害程度,因为只有人——被星球意识赐予了智慧,但每一个又是有无限可能的个体的——人,能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一个这样有极高自我,不会为深入的模因危害影响到的人,改变长久以来的弊端。值得庆幸的是,我改造过的其中一个人,也就是你,成功了。”
他指向了那道门“现在,那里,是一个伟大的目标。你利用自身独立于星球意识的纯粹的人性激活了系统,也即,你相当于一个可以逆转整个系统程序的病毒程序,你将给整个人类带来新的希望……”
“我拒绝。”她却突兀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你……”他好像有些意外,然后释然地笑笑,“好吧……”
她伸手,把茶几上那瓶被凉了许久的红酒举起,向他示意“或许一开始我会为你说的那么一大通有所心动,但是……”她姿势前倾,这是个进攻的态度,“如果你没用这张脸跟我讲的话,大概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灯亮起,他们又回到了那间上海民宅里,她的身后只有那扇她最开始推开进来的门,并且此时此刻,门还是好好关上的。
她的对过、隔着茶几、坐着的那个家伙,闻言用那张抢来的张澜的脸孔绽开了一个笑容。
是的,她永远忘不了这张脸,她那个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没有对不起她,甚至还救过她的另一个义兄,正是被这个高高在上的物种吞噬掉的!
但是,不,她不会恨。这种片面的私人的感情,她已经没有了。现在她的意识里关于理智的部分占了上风,她代表的不再是她一个个体,而是一整个物种,和早已独立于整个星球的生物体最高智慧!
“感谢你,和我说了那么一大通,让我了解了关于这个星球以及你的所有情报,然后,或许要让你失望了,”她将那瓶82年的拉菲一气吹干,露出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恶质笑容,“从今日开始,本人代表第三方,介入你俩的诸神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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