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未见过他这般样子。
大袖博带,衣摆低垂,衣袖自肘部直垂至地面,腰间系长带。他这一身不知何种衣料,轻裘软襟,这么随意坐着,竟生出伴林泉、临长风,闲云野鹤不染尘滓的随性来。
看惯了他四平八稳袍服襕衫,这么看着,就很有些不同。
“前阵子,你的胡话少了许多,当你好了。今日又犯浑。”他倒没恼,只是看起来很不耐烦。
她敛了心思,“你定是有难处,不过眼下无人,何必这般?你究竟跑来做什么?你上回说,这什么文远大人和大明历,是宋孝武帝时候的事。再往后,是什么废帝之乱宗室内斗……”
“你给我闭嘴!”这一回,他看起来气得不轻。
桐拂几时见过他这般凶神恶煞,一时愣住,当真闭了嘴。
“你自己不想活,只管去外头胡说八道,莫要牵连了观里不相干的人……”他看起来仍是气势汹汹,但调子缓了不少。
外头有人入来,“书令史大人,文远大人观星方归,听闻书令史昨夜之事,嘱好生休养,传明衣姑娘过去说话。”
那人说完就离开,桐拂往椅子里缩了缩,“不去不去,又是大明历……”
话音未落,余光里有什么直直冲着自己而来,她一躲没躲过,被砸在脑袋上。那物件落在怀里,是个书囊。
“你!”她气急,抬头瞪着他。
“你若再提大明历三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总明观?”他面色铁青,竟是怒意滔天的意思。
桐拂一愣,大明历是文远的心血,虽未亲见,但听闻他为之十余年风餐露宿,恨不能枕之入睡,怎的忽然就不能提了?
“可……文远大人不是刚写了那篇历议?尚与那戴法兴论辩……”她抱着那书囊,往后又挪了挪。
此番他未出声,也未动作,只是直直瞪着她。在她看来,这比扔个物件过来,更令她不安。
半晌,他扶着案几起身,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你这痴症,看着是厉害了。”
桐拂亦未过脑子,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自己装疯卖傻,竟说旁人痴症,也是病得不轻。”
他将案上一册扔给她,她低头一瞧,元嘉历,年号泰始。
“不是大明么?换成泰始了?”她一头雾水。
“大明之后,是景和,如今才是泰始。”看得出他已是极力隐忍。
桐拂更是迷糊,这意思,已经换过两个皇帝了?难不成此番过来,并非当初看着他书录历议的时候?问是不敢问了,他那个样子,她觉得再问下去,自己真的会被丢去观外喂狼。
“大明历原本应于大明九年改行,取代元嘉历。孝武帝却在九年病逝,此事搁置至今。”他忽然道。
桐拂恍然,跟着心里就压得闷闷的,起身就往外走,“晓得了,我不会乱说。”
虽是白日,大屋内高窗皆半掩,昏昏蔼蔼。她悄然入内,文远并不在案后,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影。瞧着通往后院的门敞着,她寻了出去,一出去就看见不远处池塘边的身影。
文远立在池边一块巨石之上,风过,衣袂飘飘若随时乘风而去。
桐拂心里一沉,也未多想,冲上去将他拦腰抱着就往后倒。
文远自是没料到,与她一起摔了个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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