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子,唉,这外头如今乱糟糟的,小拂她……她定是有难处……
你看她之前,不都好好的回来了,不会有事的……”刘娘子一番话说得没底气,说到后来声音也就没了。
他脚步慢了慢,重又踉踉跄跄地出了门去。
外头不比往日,从前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冷清了许多。他随意寻了个方向就走,被那河风吹着,倒是爽快了许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过一条街,迎面走来那人忽地将他拦住,“巧了巧了,一同去……”
金幼孜迷迷瞪瞪看向来人,夜色昏暗,瞧不清样貌,只是声音很是熟悉。
那人上前将他扶了,“醉了也好……且同去吴溥家中一叙……”
金幼孜这才看清来人,“胡……胡靖大人……”
胡靖眉间一皱,“不过一翰林修撰,什么大人。走走走,去了再说。”说罢不由分说,将那金幼孜拖着就往前头巷道里转去。
到了门前,金幼孜瞧了一眼,倒是认识,正是那翰林编修吴溥的宅前。被拽着入了屋子,抬眼就见里头除了吴溥,尚有翰林待诏解瑨、修撰王艮。一屋子皆为江西同乡,且比邻而居。
金幼孜自寻了角落里坐着,满脑子浑噩,耳边听着胡靖、解缙慷慨激昂说着什么,约莫是以身殉国、誓死效忠……王艮却独坐一旁,垂泪不语……
金幼孜昏沉之间,见有人上前呈上热茶,抬眼一瞧,是吴溥之子与弼。不过舞象之年,却是恭谨有礼。他谢过接了,灌了几口。
解缙应是也用了酒水,不似平日沉静,此刻在那屋中踱步不止。
“洪武二十二年,太祖于那大庖西室,曾对我说,我与你从道义上是君臣,恩情上却如同父子,你当知无不言……次日,我即呈上万言书,得太祖盛赞。
后再献《太平十策》,太祖言,解缙乃安邦济世之奇才,治国平天下之大略!”他顿住脚,双眼烁烁意气风发。
金幼孜揉着额头,这位解缙大人确然是个奇才。只是初入仕就因直言上疏得罪了不少人,先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后又被令闭门思过。两年后,太祖一句,大器晚成,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将他赶回老家。
八年闭门,解缙倒未闲着,潜心校改元史,补写宋书,删定礼记。后太祖病逝,他又因擅自入京被贬至河州卫吏。年初才因礼部侍郎董伦大力举荐,才得以被召回京师任翰林待诏……
金幼孜复又看向一旁同样神情激愤的胡靖,彼时同赶考时他尚名胡广,只因文章中一句“亲藩陆梁,人心摇动”,皇帝钦点为进士一甲状元,并赐名靖,授翰林修撰。
皆为同乡,又同在翰林院,同样是一身抱负不得施展……但眼见着城破国覆,这几位却也是言辞慨慨,至死不仕二君……倒是王艮不复平日模样,兀自垂泪不语。
金幼孜闷头喝茶,耳边听得恍恍惚惚,只觉着眼前烛火簇簇跳着,心里七上八下。这个时候城里人人自危,城外杀气腾腾,她究竟去了何处?那日河畔,纵然他不愿相信,但那小半幅面庞,却分明是她……
“金大人……”耳边忽然传来轻唤。
金幼孜一抬头,是吴与弼恭恭敬敬站在身前。他环顾一瞅,屋里只剩下吴溥、与弼和自个儿。
“他们都走了啊,我也该走了……”金幼孜起身就往外走。
听见身后吴与弼一声叹息,“胡叔与解叔恐为皇帝殉身……”
吴溥却跟着一叹:“他二人无事,只是你王艮叔……”
话音未落,听见邻墙胡靖正叮嘱家人,“外头现在乱成这样,你们几个赶紧的,将家里的猪都看好了……”
金幼孜一愣,听见身后传来吴溥的苦笑,“你看,连头猪都放不下的,可舍得自己的命?”
金幼孜摇头,脚迈出院门没走几步,猛听见另一头的院子里哭声忽起。有仆役自王艮的院门跌跌撞撞跑出来,金幼孜将他一把揪住,“出什么事了?!”
那仆役脸色煞白,“我家大人……他……他刚饮下了鸠酒,得去寻大夫……”说罢挣脱了拔腿就跑,很快消失在巷道尽头。
金幼孜腿上骤然失了气力,靠在巷道墙边,听着惨哭声声,竟是如何都迈不动步子。方才仍同坐一屋,怎的转眼阴阳相隔?
正自失魂落魄心神大恸,他猛听得身侧一声婉转轻唤,“金九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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