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一下没有听懂,但过一会儿就回过了味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肩下的兰花刺青……这些日子以来,她自己都快把这里的刺青给忘了。
“就算以前你在平京的时候是做暗门生意的,到了这里还有谁比谁高贵这回事么?”女孩子低声道,“她们要嚼你的舌根就别想占你挣来的好……我们和好几个帐篷的人都说了,大伙儿都站你这边,在她们几个道歉以前我们吃的用的都没补贴,那几个恶婆娘早就已经住口了……
“这些事情说出来我们都嫌脏了你的耳朵,所以从来没和你讲过,”那女孩子用发绳在柏灵身后为她梳了一个辫子,“难为你现在还要时不时往那个军师那里跑……”
话音未落,柏灵已经伸手,按住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你们误会了。”柏灵轻声道,“我送这些东西,不是觉得自己身份地位在讨好谁……”
“你没有身份低微你也不用讨好谁!”那女孩子已经先反驳了起来,“谁要是敢这样想你说你,我们谁都不会答应的!”
“送出去,是因为我觉得我不需要。”柏灵的声音还是像先前一样平稳,“牛皮软垫,银镯,鸡翅木的木料……我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好好好,你不需要。”女孩子叹了口气,转身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件事物来,“但这个荷包,你得收下。”
她说着,将荷包放去了柏灵的眼前。
藏青色的荷包做得很精致,难为缝它的人是怎么在现在这种什么都缺的时候,还能绞出这么漂亮的流苏花边。
“这是下午吴婶过来还镯子的时候留下的,一定要我亲手转交给你。”女孩子轻声道,“吴婶说了,这会儿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听过金人的大营那边周人多,等我们正式安定下来,她一定用尽全力帮你说上一门好亲事。”
柏灵右手捧着荷包,荷包的反面用红色的线绣着姻缘树,树下一个老翁,大概是主姻缘的神仙。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这藏青色的绒布,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而后那女孩子又说了许多宽慰和鼓励的话,但柏灵已经没有在听。
这固然是好意。
毕竟过了这个除夕,到明年她就十九了。
十九岁还没有嫁娶的姑娘,倒是和青楼女子的身份很相配——毕竟后者完美解释了没有嫁为人妇的原因。
今晚的这个谈话让柏灵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在这些同行者眼中的几个新身份,这些新贴上来的标签和偏见未能在她心中激起半点波澜,这真是奇怪……
她站在人群中间,又好似一个旁观者。
因为想要的东西好像星辰一样太高、太远,以至于这些周遭的人言,已经变得无关痛痒,所以既不为那些恶意的中伤感到愤慨,也不为这些真诚的关怀而觉得感动。
或许在那个聆听过亡灵哀歌的夜晚,自己就已经被整个地打碎过了,不……其实早就已经打碎过许多次了,但每一次都有新的希望,新的盼望将它们粘合。
就好像被挡住了视野的驴子,只能热切地盯着悬挂在眼前的胡萝卜,她从泥地里爬起过多少次,就对这种令人痛苦的命运感到过多少次厌烦。
而今她再不想怀抱任何希望了。
“绝望。”黑暗中,柏灵向着天顶的方向伸出了手指,“绝望意味着,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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