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嘉袈裟一拂,受伤之下的反击依然洪猛。
林雪崚以“雾锁天寒手”自护,二力相冲,冷雾当中传来喀嚓嚓的裂响。
李烮止息凝眉,只见无量寿佛的佛冠象爆开的果荚一样碎成千片,坠向四方。
林雪崚和兰嘉各受冲力,随着万千碎片倒飞坠落。
银光一闪,林雪崚在空中抛链,钩住无量寿佛平展的手指,连荡三荡,缓去下坠之势,松链落地。
李烮急步上前,“雪崚!”
林雪崚捂着胸坐下,吐出口中的血沫,“无懈可击之人,竟然突有一懈,若非如此,我必死无疑。”
柔子贯顶功太强,她虽有太白心经相护,仍是受了内伤,与僧宗相斗能全身而退,已算十分幸运。
兰嘉负伤跌坠,胸口剑伤血如泉涌,红僧们大惊失色,奔聚过来。
兰嘉面色未变,然而太白心经的寒气已经顺着伤口侵入体内,冻得他腑脏颤栗。
僧宗修练多年,有金刚不坏之誉,连他都遭受重创,红僧心惊胆战,斗志大减。
兰嘉手按伤口,看着日光台上的火光,悲凉一叹,令所有的僧人全部弃战,撤入城内。
守军平庸,红僧一撤,义军席卷全城。
李烮下令不必赶杀,只让义军把控各个重要殿堂和通道,逐步收缩围圈。
天明之际,围圈收拢到日光殿外。
红僧聚集在殿前的台阶上,兰嘉立于台阶顶端,象往常一样督导众僧开始晨间的功课,先诵《楞严经》,后念《大悲咒》,红螺山一片诵经飘幡之声。
平原周围的群峰被东方的第一抹曙光点亮,诸神戴上金冠。
林雪崚环视群峰,昨天日出时还在其中一座峰顶上遥望播聿城,今天已立足于天巅之城的至高之处,满心感慨。
金辉落在日光殿上,兰嘉双手合十,浴光而立,面无悲喜。
日光殿正门徐徐开启,叶桻手持金翎书信,经过兰嘉身侧,穿过红僧,走下台阶,将信呈给李烮。
“殿下,羌逻赞普的金印已在琮瓒手中,松禄东诺并无议和之权,这是他以父辈族长之尊,劝说琮瓒与大盛休战缔约的书信,请殿下转交琮瓒,播聿城中的王族能做的仅限于此了。”
李烮看过书信,“叶桻,日光台上天葬的是谁?”
“是羌逻小王子苏绮瓒和他的母妃璐夜氏。”
他简单讲述了璐夜氏母子之死,此刻日光台上火光未熄,桑烟蒸空。
璐夜氏临终用手臂环住儿子,抱得很紧,天葬师剥解衣衫,将两具尸身一并清洗干净,置于台上。
桑烟用来吸引秃鹫,天色已亮,不多久就会有秃鹫前来啄尸。
羌逻人以天葬寄托灵魂升天之愿,折现了红螺佛教“舍身布施”的哲理,秃鹫是比丘化身,啄尸以食尽最为吉祥,说明死者没有罪孽,灵肉分离,可以转世,如果未被食净,要将剩余骨肉焚化超度。
璐夜氏谋刺赞普,大逆不道,本来不配天葬,但松禄东诺体念苏绮瓒为自己替死,与璐夜氏母子情深,一并以天葬之礼处置,算是宽宏。
高空出现几只秃鹫盘旋的身影,它们在下落之前边兜边降,谨慎察看。
李烮盯着兰嘉的侧影,深深一叹,用羌逻语缓缓念道:
“如相忆,长歌寄,黄昏影投河,月中人常倚。
南露台,梦中来,孤灯寒衿纱,窗落格桑花。
不得语,不得泣,两心无人知,黑发渐白时。”
林雪崚听不懂这些句子,只觉韵律深沉,在高旷之地和着风声与平静的诵经声,令人眼眶泛潮。
兰嘉法师肩头微微一颤,世上极少有人知道,许多高原上传唱的情歌,其实是他这个僧宗所作,红螺寺威严禁锢的世界与男欢女爱格格不入,可他天命该劫,竟与高原最美丽的女人相恋。
他把夜深人静时写下的情诗投进播聿河,大部分被冲的无影无踪,少数被河边的牧民捡到,流唱开去,成了高原脍炙人口的歌谣。
此刻念诵这首诗的人,象佛眼一样洞穿了他的秘密。
兰嘉睁开双目,一只秃鹫已经抢先落在日光台上,张嘴伸颈,喉中“咕喔”作响,开始试探啄尸。
台上搂着儿子的女人曾经带给他最痛苦也最欢娱的夜晚,伦珠的眼泪让他修行的定力象风沙一样涣散。
这些年,他除了默默注视她们母子平安,别无所求,可风暴终究要来,一个保护儿子的母亲,没人能够阻止,连他也不能。
伦珠崩溃的声音尤在耳畔,“仁钦,侍女白玛在琮瓒出征前与他偷欢,竟然怀了琮瓒的孩子,她再也不会和我一条心了!她知道真绘殿地垄暗道,她迟早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来,也许她已经告诉了琮瓒,也许她会向江央氏和赞普报信,我毒死了白玛,可还能遮掩多久呢?”
“你我遭受天遣,我不怕,可苏绮瓒是你的儿子,他们不会放过他!为了苏绮瓒,让谁死我都不在乎!你不愿意,肮脏的事情我来做,我已调了泥婆罗密军,在琮瓒的归途上截杀他,杀松禄东诺的刺客也已安排好,凛军来袭,正好可以掩盖一切,咱们把截杀和行刺推到凛军头上,你只要制住攻城的凛军,高原上其他的凛军只能被动退弃,外患可平!松禄东诺和琮瓒一死,苏绮瓒就可以继承赞普之位,凭你佐政的才干,还愁羌逻不强?”
松禄东诺安排天葬的目的,兰嘉当然清楚,作为僧宗,他在羌逻威望极高,他们没有能直接毁了他的证据,最容易的莫过于逼他自己亲身承认,这一步走出,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兰嘉立在晨光里,听着李烮念诵自己以前写给伦珠的情诗,微微一笑。
一切都已清明,世上本无秘密,只有内心的魔咒,他一生都在为别人消除业障,现在终于轮到了他自己。
兰嘉坦然昂首,走向日光台。
红僧的诵经声嘎然而止,眼睁睁的望着僧宗一步一步,登上天巅之城的至高处。
试图啄尸的秃鹫跳到一旁,警惕的望着这个从容沉睿的身影,袈裟披着阳光,红得比血还要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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