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船”属于“乌篷船”的系统,方头,翘尾巴,穹形篷,横里只够两个人并排坐,所以船身特别见得长。船旁涂着绿釉,底部却涂红釉,轻载的时候,一道红色露出水面,与绿色作强烈的对照。篷纯黑色。舵或红或绿,不用,就倒插在船艄,上面歪歪斜斜标明所经乡镇的名称,大多用白色。全船的材料很粗陋,制作也将就,只要河水不至于灌进船里就成,横一条木条,竖一块木板,像破衣服上的补缀一样,那是不在乎的。我们上旁的船,总是从船头走进舱里去。上“当当船”可不然,我们常常踩着船边,从推开的两截穹形篷中间把身子挨进舱里去,这样见得爽快。大家既然不欢喜钻舱门,船夫有人家托运的货品就堆在那里,索性把舱门堵塞了。可是踩船边很要当心。西湖划子的活动不稳定,到过杭州的人一定有数,“当当船”比西湖划子大不了多少,它的活动不稳定也与西湖划子不相上下。你得迎着势,让重心落在踩着船边的那只脚上,然后另一只脚轻轻伸下去,点着舱里铺着的平板。进了舱你就得坐下来。两旁靠船边搁着又狭又薄的长板就是坐位,这高出铺着的平板不过一尺光景,所以你坐下来就得耸起你的两个膝盖,如果对面也有人,那就实做“促膝”了。背心可以靠在船篷上,躯干最好不要挺直,挺直了头触着篷顶,你不免要起促之感。先到的人大多坐在推开的两截穹形篷的空档里,这里虽然是出入要道,时时有偏过身子让人家的麻烦,却是个优越的位置,透气,看得见沿途的景物,又可以轮流把两臂搁在船边,舒散舒散久坐的困倦。然而遇到风雨或者极冷的天气,船篷必须拉拢来,那位置也就无所谓优越,大家一律平等,埋没在含有恶浊气味的阴暗里。
“当当船”的船夫差不多没有四十以上的人,身体都强健,不懂得爱惜力气,一开船就拼命划。五个人分两边站在高高翘起船艄上,每人管一把橹,一手当橹柄,一手当橹绳。那橹很长,比旁的船上的橹来得轻薄。当推出橹柄去的时候,他们的上身也冲了出去,似乎要跌到河里去的模样。接着把橹柄挽回来,他们的身子就往后顿,仿佛要坐下来似的。五把橹在水里这样强力地划动,船身就飞快地前进了。有时在船头加一把桨,一个人背心向前坐着,把它扳动,那自然又增加了速率。只听得河水活活地向后流去,奏着轻快的调子。船夫一壁划船,一壁随口唱绍兴戏,或者互相说笑,有猥亵的性谈,有绍兴风味的幽默谐语,因此,他们就忘记了疲劳,而旅客也得到了解闷的好资料。他们又喜欢与旁的船竞赛,看见前面有一条什么船,船家摇船似乎很努力,他们中间一个人发出号令说“追过它”,其余几个人立即同意,推呀挽呀分外用力,身子一会儿冲出去,一会儿倒仰过来,好像忽然发了狂。不多时果然把前面的船追过了,他们才哈哈大笑,庆贺自己的胜利,同时回复到原先的速率。由于他们划得快,比较性急的人都欢喜坐他们的船,譬如从苏州到角直是“四九路”(三十六里),同样地划,航船要六个钟头,“当当船”只要四个钟头,早两钟头上岸,即使不想赶做什么事,身体究竟少受些拘束,何况船价同样是一百四十文,十四个铜板。(这是十五年前的价钱,现在总该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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