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得留意,即使你是阔人,衣袋里有充足的金洋银洋,你也不应摆阔,坐汽车。被关在汽车的玻璃窗里,你便成了如同被蓄养在玻璃缸的金鱼似的无生气的生物了。你将一点也享受不到什么。汽车那末飞快的冲跑过去,仿佛是去赶什么重要的会议。可是你是来游玩,不是来赶会。汽车会把一切自然的美景都推到你的后面去。你不能吟味,你不能停留,你不能称心如意的欣赏。这正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勾当。你不会蠢到如此的。
北平不接受那末摆阔的阔客。汽车客是永远不会见到北平的真面目的。北平是个“游览区”。天然的不欢迎“走车看花”——比走马看花还杀风景的勾当——的人物。
那末,你得坐“洋车”——但得注意:如果你是南人,叫一声黄包车,准保个个车夫都不理会你,那是一种侮辱,他们以为。(黄包,北音近于王八。)或酸溜溜的招呼道:“人力车”,他们也不会明白的。如果叫道:“胶皮”,他们便知道你是从天津来的,准得多抬些价。或索性洋气十足的,叫道,“力克夏”,他们便也懂,但却只能以“毛”为单位的给车价了。
“洋车”是北平最主要的交通物。价廉而稳妥,不快不慢,恰到好处。但走到大街上,如果遇见一位漂亮的姑娘或一位洋人在前面车上,碰巧,你的车夫也是一位年轻力健的小伙子,他们赛起来,那可有点危险。
干脆,走路,倒也不坏。近来北平的路政很好,除了冷街小巷,没有要人、洋人住的地方,还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之外,其余冲要之区,确可散步。
出了巷口,向皇城方面走。你便将渐入佳景的。黄金色的琉璃瓦在太阳光里发亮光,土红色的墙,怪有意思的围着那“告别区”。入了内,你便立刻有应接不暇之感。如果你是聪明的,在这里,你必得跳下车来,散步的走着。那两支白石盘龙的华表,屹立在中间,恰好烘托着那一长排的白石栏杆和三座白石拱桥,表现出很调和的华贵而苍老的气象来,活像一位年老有德、饱历世故、火气全消的学士大夫,没有丝毫的火辣辣的暴发户的讨厌样儿。春冰方解,一池不浅不溢的春水,碧油油的可当一面镜子照。正中的一座拱桥的三个桥洞,映在水面,恰好是一个完全的圆形。
你过了桥,向北走。那厚厚的门洞也是怪可爱的(夏天是乘风凉最好的地方)。午门之前,杂草丛生,正如一位不加粉黛的村姑,自有一种风趣。那左右两排小屋,仿佛将要开出口来,告诉你以明清的若干次的政变,和若干大臣、大将雍雍锵锵的随驾而出入。这里也有两支白色的华表,颜色显得黄些,更觉得苍老而古雅。无论你向东走,或者向西走,——你可以暂时不必向北进端门,那是历史博物馆的入门处,要购票的。——你可以见到很可愉悦的景色。出了一道门,沿了灰色的宫墙根,向北向东走,或向北向西走,你便可以见到护城河里的水是那末绿得可爱。太庙或中山公园后面的柏树林是那末苍苍郁郁的,有如见到深山古墓。和你同道走着的,有许多走得比你还慢,还没有目的的人物;他们穿了大袖的过时的衣服,足上登着古式的鞋,手上托着一只鸟笼,或臂上栖着一只被长链锁住的鸟,懒懒散散的在那里走着。有时也可遇到带着一群小哈叭狗的人,有气势的在赶着路。但你如果到了东华门或西华门而折回去时,你将见他们也并不曾往前走,他们也和你一样的折了回去。他们是在这特殊幽静的水边蹓跶着的!是北平人生活的主要的一部分;他们可以在这同一的水边,城墙下,蹓跶整个半天,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除了刮大风,下大雪,天气过于寒冷的时候。你将永远猜想不出,他们是怎样过活的。你也许在幻想着,他们必定是没落的公子王孙,也许你便因此凄怆的怀念着他们的过去的豪华和今日的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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