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原的气质与灵魂(5)
塔尔寺是信仰的灯塔,为的是把众生引向光明与和平、高尚与幸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塔尔寺从来不仅仅是藏族人的圣地,汉族人的心灵也大都有着对它的依附和崇敬。有一次,我拣了一把塔尔寺大金瓦殿前菩提树的叶子,带给一个汉族朋友久病不愈的母亲,告诉她这种树叶有祛除病魔的作用,这在我不过是给她一种心理安慰。但一个月以后,朋友告诉我,自从喝了那些树叶泡的水,母亲的病渐渐好了。我知道这位汉族母亲的心里早就耸立着神奇的塔尔寺,所以塔尔寺的树叶才是灵验的,是她和藏族人共同的信仰治好了她的病,而不是我或者树叶。
从格尔木到青海湖
格尔木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我把它称做瀚海之星。
五十多年前,彭德怀的民运部长慕生忠将军带领数万头骆驼往西藏运粮,听说有个地方叫格尔木,可以作为转运站,就穿越八千里瀚海的柴达木一直往前走。到了昆仑山下一个有草有水的地方,他把旗杆一插,告诉大家,这里就是格尔木。慕生忠的选择恰好契合了这个名字的内涵:格尔木,蒙古语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起源,这样的起源在流行“形而上”的青藏高原很容易变成神话,变成“创世纪”:疲惫不堪的行路者,把拐杖杵到地上说,这里将有一座城市,于是城市就拔地而起。伟大的事情都是不经意做成的,伟大的人也是不经意伟大的。格尔木最初是一座帐篷城、骆驼城,后来由于运输工具的变化和进藏物资的飞速增加,骆驼城变成了汽车城。再后来,为利用丰富的地下水,机关、厂矿和居民点纷纷打井,一时间水井密布,水塔遍地,这里又成了水塔城。接下来更是几年一变,因为察尔汗盐湖的开发和可以给地球人口提供一亿年食用盐的储量,它成了盐城;因为淘金人的拥入,它成了淘金城;因为输油管线和大型炼油厂的建成,它成了动力城。而现在,叫什么都已经不确切了,它就叫格尔木,一座被建设者和拓荒人用青春和生命架构而起的年轻的城市,一个在茫无际涯的戈壁瀚海之上,无可替代地枢纽着青海和西藏、和新疆、和甘肃、和北京乃至所有内地省份的航标式的西部大要塞。
需要提到的是,当年慕生忠的驼队是举着火把走进格尔木的,火把的意义除了照明和取暖,还有驱散蚊蝇和预防野兽。那是用遍地生长、易着耐燃的莰芭拉草制作的火把。后来驼队又举着火把走向了昆仑山、唐古拉山、念青唐古拉山,走向了拉萨以及贯通整个西藏的雅鲁藏布江流域,以令人惊羡的浪漫和勇敢,开通了天堂之路——青藏大通道。
我曾经许多次来到格尔木,把那些和我打过交道的人串连起来,就能看出这个城市的人群组合是如此奇特,人生是如此斑斓。他们之中有在铺设“格拉(格尔木至拉萨)输油管线”而青春早逝的士兵,有青藏兵站部运输团因高寒缺氧而落下后遗症终身痛苦的军官,有西藏驻格尔木办事处的在昆仑山口冻坏了双脚最后截肢的老司机,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牵着骆驼送十世班禅进藏和给粮荒时期的西藏运送“救命粮”的老驼工,有迄今仍然在格尔木的广阔天地春种秋收的山东知青,有在青藏公路改建中(1973年至1985年)十二年没洗过澡、没吃过青菜的工程师,有活到十六岁还没见过绿色植物的盐湖工人的后代,有在戈壁滩上三十年栽活三十棵树的两代道班工人,有去可可西里拿生命赌博人生的淘金客,有在抓捕盗猎藏羚羊、藏野驴的犯罪分子时九死一生的英雄。但给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在戈壁大坟场里看到的那些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墓碑的人,他们来自天南地北,为了这座城市的耸起和发展,把血汗、生命、后代统统留在了这里。无法统计在形成一座城市的过程中需要牺牲多少人,只能感觉到人类的精神在开拓、创造、冒险、破天荒的层面上从来没有止息过,人类对自己的描述在每个时代都可能是崭新而悲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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