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原的人文与恋歌(25)
人是群居动物,他们用多少世纪的生活经历想出了对付荒凉和寂寞的办法,那就是同心一德。而在青藏高原,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那无限辽远的气势和旷世孤独的感觉,把团结友爱这样一个最最普通的伦理要求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在这里,人与自然的矛盾远远大于人与人的矛盾;生存变成了挑战而不是享受,生命的坚强表现为对脆弱的适应而不是相反。自然冷漠着,拒绝着,狞厉着,直截了当地告诉人类你最需要什么——最需要互助,最需要集体会合时的安全感,最需要人靠人、心靠心地活着。于是,酒的伟大和正确便应运而生了。酒是媒介,是纽带,是能让大家同聚一起欢歌笑语的黏合剂。酒把相隔万里的感情融洽在咫尺之内,把败坏你情绪的孤独和寂寞用遗忘之掌轻轻抹去,把绝望和冀望的界限彻底打破,然后让你再也分不清你想得到什么,你不想得到什么。你在微醉之中感受到了人群的美好,在朦胧之中发现了声援的重要。你忘记了高山的阻挡、低云的压迫、风沙的威胁、寒冷的摧残,丢开了辽阔的无奈、荒凉的恐怖、缺氧的沉重、冬夜的漫长,不再觉得自己是无助的、乏力的和渺小的。是的,不是渺小的,只要有酒,人类就永远不会是渺小的。
人又是话语动物,他必须说话,而且要自由地说话,无所顾忌地说话,这既是最高的愿望也是最低的本能。为了实现最高的也是最低的存在标准,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酒,酒的另一个伟大作用也就乘兴而起。酒把诚实和自由给了你,把最可宝贵的话语权给了你,把打开思想的钥匙给了你——你可以借着酒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当真,也不会有人拿你是问,就像古人说的:“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头上巾”是古代儒生的标志。)也就是说如果不痛快地喝酒,如果喝了酒不畅所欲言、腹心说话,就辜负了知识分子的身份。“浩歌惊世俗,狂语任天真”,说狠了,说过头了,说得别人不高兴了,有什么要紧呢?不过是醉话、谵语、疯言、妄说而已,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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