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原的人文与恋歌(18)
有时候想,云丹多吉啊,还有我,不必幻想,也不必等待,世界上不会有水刻艺术,因为水是流动的。
又想,正因为水是流动的,才有了这幻想,这等待,才有了云丹多吉静默的宗教——我想象他每日坐在河边,望枯了眼睛还要望着那水,苦思冥想。这就是生活,生活的全部,平静而伟大的佛陀式的存在方式。云丹多吉仿佛已经死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呼吸还是畅通无阻,就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死了以后,心脏还会跳动,呼吸还会畅通。他的生命永远在水边,在水里,在冥想中的水刻艺术里。
我于是明白,那是一种献身的目标,是我们称之为理想的那种东西。那种东西因为永远的虚无而呈现永远的美丽。
楚玛尔河是长江的源头,河沿上的江央寺是宗教的一片莲叶。它起源了人类关于水刻艺术的命题,然后动荡在思维的空间。我发现云丹多吉的精神已经接近人类关于生命永恒的思考极限了,那是一种多么静默、多么高贵的存亡境界。
一切关于终极目标的追求,都将因为意识到水中不能刻上自己的名字而得到慰藉——既然不能刻字那就不刻了,那就变换一种存在的方式把自己溶入水里。或者说,何妨做一股水呢?因势而走,所有的障碍都无法阻拦,所有的洼地都能繁殖思想的鱼虾,所有的流淌即流浪、即漂泊、即无归宿,都是我们的归宿。
同时我发现了徒劳是什么,那些云丹多吉的反面都将因为明白水中不能刻上自己的名字而灰心丧气——你不是在追求金钱美女吗?你不是在迷恋官位声名吗?一切都不过是想在东逝的流水中刻上名字的举动。太愚蠢了,能留下什么痕迹呢?除非你来做水,你是水的一滴。而做水是有条件的——总是从上往下流,而决不是从下往上爬。这就是说,人必须占有思想的高峻、精神的高海拔,才可以得到历史长河的容纳,否则就完蛋,就是爬虫。
我想起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去隔壁办公室倒开水,正碰上人家在暖瓶上刻名字。朋友说:“刻名字干嘛?谁偷你的暖瓶?偷水不就行了,有本事你在开水中刻上你的名字。”刻名字的人说:“你这不是瞎说吗?”
本章未完,请翻开下方下一章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