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享有如此高的政治地位,必然也要为贾府承担极其重要的政治任务。我们不难推测,元春在宫中的受宠与否,直接关系到贾府的兴亡。贾府可以因元春的受宠获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既赢得旁人赞羡的目光,更能获取极大的经济收益。但是,元春这枚贾府政治投机的棋子,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她在宫中失势,必然会导致或者加速贾府的败亡。
如此重大的责任,让一个女流之辈来承担,元春的压力可想而知。我们可以想象,元春作为整个家族的棋子,长年累月地待在深墙大院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边处处都是尔虞我诈。稍有不慎,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要祸及全家老小。元春就是在这样压抑和惶恐的气氛中,孤独地生存着。她内心的凄凉、苦楚、惶恐、孤独,是常人难以体会的。因此,这场省亲的重大活动,对贾府而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非常喜事”,可对元春而言,是一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悲情画面,是她发泄内心凄凉、苦楚、惶恐、孤独的难得机会。元春的境遇,正如戚序本第十七回回前诗所写:“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甘苦。”
我们仔细看看第十八回,元春的省亲实际上就是四场哭戏。
第一场,贾元春来到贾母正室,“满眼垂泪”,元妃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王熙凤、迎、探、惜等都“围绕垂泪”,真如柳耆卿的《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样“无言半日”后,元春“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
“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与其说元春在安慰贾母、王夫人,倒不如说她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和不满。接着,牢骚满腹的元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上来劝解,贾母让元春归坐,逐一见过后,“又不免哭泣一番”。通过这一场哭戏我们看到,元春作为整个家族安插在幽闭的皇宫中的棋子,其内心的苦闷与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第二场,贾政前来问安,元春“隔帘含泪”地向父亲说道:
“田舍之家,虽虀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元春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牢骚话,说明她心中确实苦闷不已,正想借此机会与贾政叙叙父女之情。但是,贾政的表现实在令人心寒,他回答道:
“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阙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窃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待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在整部《红楼梦》里,要说贾政的最可恨之处,就应该在这里了,甚至超过鞭笞宝玉那一节。面对这个孤独、寂寞、苦闷、煎熬的长女,作为一个父亲,就不能说句人话,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儿吗?他倒好,为了自己的一顶乌纱,生怕自己的怜爱之情被人传到宫里,对自己不利,满口的“仁义道德”、官面文章,试问:此事不可恨,孰事可恨?面对这样的父亲,元春算是心灰意冷了,她“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这第二场哭戏,我们通过贾政的虚伪,看到了官场中人性的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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