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妙常,这身她是误定了的。
她赶到时,风急浪大,早已失了方向。却见浩渺的江心有扁舟一点,正乘风而行。她顾不得许多,叫了一叶舟急追,早将矜持二字抛在九霄云外。
破浪而行,相伴不过一江风,一竿柳,一尾舟。妙常望眼欲穿,眼看着近了近了,她忍不住大声疾呼:“潘郎,潘郎……”
另一叶孤舟上心事憔悴的他猛然转过脸来,铺面的江风迷了他的眼,却于水色云雾中一眼望到她惨噎的愁容,分外清晰。
她终是追来了,一江的风,满眼的水,两叶船儿在波心清愁中荡漾。两人相看泪眼,却对面手难牵。满江的风雨,犹如冻结的言语。两只船儿相近咫尺,却终究无法并行。
船打了几个旋儿,靠近又分离。眼见又一江风袭来,在两船就要永远隔开的当口,妙常咬紧银牙,广袖轻挥,纵身一跃,跳至他的船头。潘必正一把拉过她的手,贴入怀中。风雨尽可再大,此时的她如清风入怀,两人面对一江凄风苦雨,紧紧相拥。
只知自我,忘却天地。
妙常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簪,如水剔透,如晶明亮,上面依稀是自己的余温。此去万里,相隔依依,一根玉簪,聊表情谊。
她掩泪唱:
【小桃红】
看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
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
自拆散在霎时间,心儿上,眼儿边,血儿流,
把我的香肌减也。
恨杀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
妙常抛却了云心水心,直至分别的此时,她才了悟人间为何有那样多的痴情儿女,那样多难以割舍的痛,痛到极致时如破茧一般撕心裂肺。
潘郎此去,何时重见,她心中有数,却终究未卜。玉簪在他手中便是凭证,是行于天涯海角、别于穷途末路心之所系的凭证:
【下山虎】
黄昏月下,意惹情牵。才照得双鸾镜,又早买别离船。
哭得我两岸枫林都做了相思泪斑,打叠凄凉今夜眠。
喜见我的多情面,花谢重开月再圆。
又怕你难留恋,好一似梦里相逢,教我愁怎言。
玉簪华美,可以挽青丝,也挽住山高水长的悠悠想念。潘必正会意,将玉簪细心珍藏。望定彼此,洒泪而别。
也许只有到了分别时,才知情之可贵。只有入了相思层,才能悟得因缘界。离恨自是重重,直到此时,青灯古佛畔的妙常才体会到这入骨的痛。那是一种浸入骨髓欲罢不能的苦楚,除了他,无人可诉。
夕阳,古道。江声,泪染。逝去的舟于风浪中行得更稳,因为满载情思。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妙常望着小舟逝去在眼际,双手合十。默念。
潘必正惦念着她,于京赴试中一举中的。荣登状元,不忘玉簪。他擢第锦衣奔赴回馆时,姑母已将心上人妙常置于别处,只等他的迎娶。
山下,农舍,执手相看泪眼。两人重会,该是这世上最好的结局。他是状元,她已还俗。跳脱五行,跳脱魔障外,于红尘逆旅中,觅得真正皈依。
欲念无多,只求随君天涯。对不起,我佛,念及此,我已在宿命的安排下犯了戒。因缘的戒。
最难抛却,佛心,女儿心。
这初次见面的悸动可令她多年来潜心修习的内心世界轰然瓦解,一片残砖断瓦也不剩。因为爱,她脱了胎,换了骨。成为俗世之子,再不必做潜心习佛向道,自闭于花花世界的女冠子。
爱上你,又是几世的因,何时的果?
四大皆空与风月江湖,妙常最终选择了后者。无有对错,只有取舍。只要心中有佛,即使行色人间,也有拈花一笑的了然。
看惯这多锦堂风月,却从未一次舍身相付;望遍这许多红尘俗世,却不敢一次倾心相予。心中有佛,爱是最忠诚真挚的信仰。今生永不相负,褪去缁衣道袍,于江湖恩爱间,修成正果。
红尘道场,你是我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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