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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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亚楼(2)(2/2)
    我给她斥得一头雾水。她一个人去看露天画展回来,走到我门口,轻轻叩开我的门,低头说她不该那样对我,希望我原谅她。她悲哀的样子让我很不安,追着她来到她的居室。我马上惊呆了:她屋内的地板被一尺深的旧物淹没,有衣服、书本、纸张、信件、卡片……一股熏人的陈旧气味让我险些窒息。难怪珍妮从来不邀请任何人进她的房间。她无力地对我一笑,说:“一部分的我是瘫痪的,没法从旧事物里摆脱出来。”我似乎一下忆起她二十年前用老式打字机写下的那篇散文。我近乎懂得了她所受的创伤在何处。

    房东太太告诉我:“珍妮爱上你了。”我吓了一大跳。她说:“你看上去好像很恶心。”我想我当时的面部表情大概是恶心。房东太太又说:“这事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后来全楼的人都看出来了。”我说我是爱男人的女人。房东太太说:“那也不妨碍女人爱你。”我觉得这个事实令我吃不消。当晚我做了个可怕的梦:一个女性压在我身上。它浅粉的白种人肌肤的质感那样清晰,就像珍妮和我坐在桑拿浴室里我所观察到的。我在梦里拼命挣扎扭打叫喊唾骂。第二天早上,珍妮和我照面时眼皮一垂,带些羞涩与愠怒。我心里大惊:我的梦似乎被她知道了!从此后珍妮对我像对所有房客一样,彬彬有礼,保持距离。

    我为这事困惑得耐不住了,便去请教犹太心理教授,他诡秘地笑着,问我:“你确定那只是一个梦吗?”他马上说他绝不是在暗示什么。我想我无辜的在珍妮如山的陈旧记忆中又添了一份她想滤去却无法滤去的创伤。爱的那个永远像珍妮这样忍气吞声,被爱的那个永远可以不负责任,坐享情谊。爱和被爱就这样遥远、沉默地存在,都很无奈。

    我结束学业后搬出波西米亚楼。一个中国刚来芝加哥的医科学生向我打听租房行情,我马上推荐她去找房东太太。我对医科女学生说:“那楼特有情调,特波西米亚!”医科女学生不以为然。我又进一步蛊惑:“橡树公园城是有悠久艺术传统的地方,是海明威的诞生地!”她说:“海明威?”我说:“就是写《老人与海》的海明威呀!”她说她不认识。她看了房子后打电话给我:“这么贵的房租,里面墙上的砖都露在外面!”我还想就“波西米亚”再讲两句,转念,算了。如果一个人不懂它的情趣所在,怎么可能去经验甚至欣赏它中间那感伤的、怀旧的、微妙至极的人情味呢?它将对那个人是个浪费。

    而珍妮的耗费和投入在我这里,绝对不是浪费,我透过偏见、遗憾,甚至同情,深深地记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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