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亦有痴如我 岂独伤心是小青(1)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喜欢在画册里找顾洛的画来看,皆因为他生平作画未尝重稿,也未授一徒,真是倔强也孤傲,有这样担当的勇气,有这份从容不羁的畅意,像人生要走的路,绝没有重来的机会,平仄的雪落雨滴,浓淡的树影花阴,也都没有彩排的可能,匆匆开了场,此后全是随性天意。
这样的人,是不怕有遗憾的,所有的不完美,他仍然用风中的阔笑面对,仰起头来,天日疏朗,白云悠悠,背过身去,也是坚毅如山,独对心中涓涓细流。
都说百炼刚化绕指柔,却总有人,为珍藏纤缕温柔,而练就浩浩刚强。
所以,看他画时,看那一描一线是浅,还要寻觅着归期,留恋一抹沉静的画意。
此画以淡墨写意绘庭院中的树木竹石,清冷的韵味铺得满院满枝满心都是,圆月窗内,素帘挑起,露出一个女子的瘦影,孤寂地坐在案几旁,桌上是打开的书卷。她神色凝重,略带叹息,似有万般心事。和景物晕染在一起,纷纷扬扬都是孤寂。
冯小青,历史浩渺的风烟中,她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淡,清初《女才子书》中记载,她本名玄玄,明朝晚期人,大致生于万历年间。她的故事沉浮于张岱的《西湖寻梦》,而更多的,却是落在了画卷中,多少名家都不舍她的诗意,她只简单的四句诗,女子幽寂孤独的深闺愁怨,字句间不拈任何实景,一个冷语幽窗,引来了多少男子一瞬间怜香惜玉的柔肠,从顾洛到王愫,再到清末的沈心海,他们都认定庭院深处小轩窗内,清瘦的女子就是那时的小青。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小青佛舍在西湖,而今,西湖早已没有这一景。
小青的一生很短,虽然有了婚姻,却仍然没有走到十八岁。
她是扬州女子,父亲儒雅慈爱,官至广陵太守,母亲是大家闺秀,诗文琴弦无所不精,他们的明珠女儿自然是出落的资质不凡,仪表风姿有仙人落在尘埃仍空灵的慧洁。
十岁那年,太守府里来了一个化缘的老尼,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却不见风尘仆仆,见了小青很是喜欢,口授于她《心经》,只一遍,小青就把经文一字不差地诵了出来,声音平稳,面容端严。
老尼对小青的母亲说,此女早慧福薄,恐怕生命难以长久,不如随我出家吧。
小青的母亲自然是不许,只觉得她胡言乱语惹人不快,老尼临告辞又说,千万不要让她读书识字,否则她必不安稳。
张岱在文章里把这一节写得极简单,没有任何情绪,我看了却有一点沉郁之气,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许她真能窥得命运轮回里注定的天机,小时候看道济看法海,看《西游记》,总觉得清修之人是有些灵通的,他们不说是因为说不得,他们说了,就必定有个因。
可我不喜欢他们说出来,包括《红楼梦》里的一僧一道,好像大观园里的情节都是由他们带动和安排的,演不下去了他们就亲自出场,或安线索或解扣,因果相连,万事成空,无业不下凡尘,既然有命运主宰,那就该由着他们在人间完成天定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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