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玉兰树(2)
这不是对一棵树的选择,这是你想让你的父亲如何活在你的记忆中。或者是你希望,你的父亲如有来世,他用什么样的姿态再活一遍。
那天,在蒙蒙细雨中,m陪你去选树。雨越下越大,他问你是不是可以等一天。你的脸色比天气更阴沉,你固执地望着雨雾中的一排排树苗。“不,今天一定要将树搬回家,一定要在父亲头七那天将树种下。”你说。
只要一碰到不懂的中国风俗,m马上表示苟同。
你心里想着当年在中国看到的一株株玉兰树,白色的花,单纯的颜色,象征着高洁与孤傲,也有一股哀悼之气。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人生,不正是父亲的本色吗?你指着雨中的一树白花说:“就是它了。”
傍晚时,你们将树搬回了家。
你们将树根带着泥土小心地放进树坑,填上肥土,撒上一层碎木屑,最后浇上定根水。
那一夜,你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你开始看父亲葬礼的录像。先是父亲大大的遗像,这是当年他赴美前为办护照拍的照片。他神采奕奕,脸上充满期待。仅仅十年之后,他便因中风、失忆变得脆弱不堪。一个粗黑的“奠”字向你越推越近。你看到了躺在玻璃棺里的他,被四周俗艳的塑料花簇拥着。到处是人,悲哀的面孔,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你能听出大妹妹一句一个“亲爸爸”的号啕。深夜时分,你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透过模糊的泪眼,只见父亲正被移上一张床板,被缓慢地推进一个长方形的洞孔。那是火化炉吗?那里的高温仿佛扑面而来,掠过你身上的皮和肉。当你再睁开眼睛时,画面上出现的是一块长长的铁板,铁板上躺着一个白色的骨架。一个年轻人正在用一把小铁锹将骨架敲碎,再铲进骨灰盒里。
你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一个创造出你生命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堆温热的骨灰。
一夜无眠,你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那株玉兰花树,它正不动声色地站立在暗夜里。它那细细碎碎的白色花瓣像飘浮在夜色里的嶙嶙白骨。
你问自己,也许不该用白色纪念父亲,难道他的生活中不该有色彩吗?难道他就一定要活得像悼词一样干巴巴,千篇一律,高尚无比?他不是名人、伟人,他没有必要为世人虚应故事。他只是一个勤勉、淳厚、直心眼儿、没有心机的人。天性如此,生命的局限又是如此。如有来世,让他不要受那么多委屈好了,让他也过一回无忧无愁、美美的日子吧。
如今白色也成了你惧怕的颜色。它虽然只是一棵树,但它时时刻刻在提醒你,父亲还活着,他还在另一个世界委屈清苦地活着。你知道这是一种非理性的迷思,但你无法停止那玉兰花瓣和父亲尸骨的联想。
“不要再想下去了,我要和这棵树告别,我要去寻找一棵全新的树,寻找一个全新的父亲。”黑暗里,你对自己说。
于是,有了开头那一幕。
那天傍晚,你看到m宽容的一笑,就以为自己说服了别人也说服了自己。其实,这换树的折磨仅仅是开始。你还是有个心结,那棵树被你幻想成父亲的尸骨,那它是不是可以移动?是不是可以种上一棵不同的树呢?
你冲下楼去,从车库里抓起一把铁锹,向那棵树走去。你要赶在改变主意之前将这棵树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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