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出踩踏过满地的露珠披着鲜红的霞衣而来,我听到鸭群此起彼伏嘎嘎嘎的叫声,奶奶向它们慷慨地播撒着玉米粒,鸭子就争先恐后地往她的周围靠拢。清晨冰凉的井水用一种刺骨的痛感让我连打了几个激灵,我洗了脸看到爷爷正往裤兜里揣一盒火柴,爷爷看着睡眼惺忪的我说,走吧。
村庄里的人大都不愿意火葬,他们认为人死后若留不得全尸来世就无法超生,那样他们就再也不会和亲人见面了。因此每一个村庄都会划出这样的一块土地,他们把阴阳相隔的人明显地区别开来,那些死去的人安睡在泥土里,最终也将成为土地的一部分。坟场的周围杂草丛生,各色野花在坟头上热烈地开放着,引来五彩斑斓的蝴蝶和蜜蜂,仿佛是为地下的人驱走日日夜夜的寂寞。那些低低矮矮的坟墓会让你猜想里面的人活着时候的样子,有时候生命就是如此的简单,活着时纵然风光无限,可死后一方土地就可以颐养千年。
我跟在爷爷身后小心翼翼越过在地上肆无忌惮爬行的藤蔓植物,生怕惊扰了在地下安睡的灵魂,爷爷眯起眼望向一排排的墓碑,回忆起和那些活着的人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往昔岁月,恍惚间时间倒流,他似乎看到那些人正站在路口双手扶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夏老师。爷爷在一座高大的墓碑前停下来,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我家先辈的名字,足以见识我们家族多么庞大,位居顶端的是我的太爷爷,关于他的事迹在我的幼儿年代时常缭绕在耳旁,爷爷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把我搂在怀里,讲诉他的父亲如何在元宵节的月圆之夜带领着自家兄弟闯进地主狗头的家里让他人头落地,他那参差不齐地胡茬儿经常把我扎得嗷嗷乱叫。
爷爷佝偻着背清除掉墓碑前后的杂草,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土地,把贡品依次摆开,初升的日头在墓地里蒸腾起一片晨雾,在昏暗的雾气间我闻到一阵冲鼻的酒的辛辣味,这样的味道滋长在我童年单薄的生命里,那气味经过爷爷胃腔的过滤致使他在把我一把抓在怀里时我觉得那气味已经侵入了每一寸空气,久久不曾消散。
爷爷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我就效仿他的样子跟着跪拜,墓碑上的名字被圈在晨光熹微的光晕里,孤傲地俯视着一切,接下来的仪式让我感到乏味,我跟在爷爷后头围绕着墓碑转了三圈,爷爷口中念念有词,以求得祖宗能够听到可以在冥冥之中降临福祉。只是每次经过大老爷的坟口时我都会想起他做的鱼篓,想起我和四叔抱着鱼篓夜晚守在月河上等候白鲢鱼群的情景,可惜作为大老爷独子的四叔在二十三岁即将成家立业那年死于一场矿难,不过这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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