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名家写景4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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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杂记(三)》黄裳(2/2)
    公主在第二幕里出现以后,她的旗袍,她的高高的两扮头(那种旗女的髻装)。她的身段风飘的衣袂,她的话语,“桃花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她的轻微的叹气。——可惜的是,这些给那个抱了布孩子的丫头的出现给破坏了。

    这两天城里在大演《董小宛》。我没有时间去看。昨天在朋友案头拿到一册剧本,翻开来看,真不禁使我生气。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似乎倒宁愿去看周信芳的《董小宛》去,我竟不能卒读这个剧本,因为里边实在太多荒谬之处。举例来说,第一幕开盒子会,顾横波吩咐兰儿,“我要痛痛快快的热闹一下,兰儿,你告诉门子,我今天是不接待客人的。”根据幼稚的想像,顾小姐的派头,似乎不致如此的罢?至于后面硬请小宛说出许多连鸨儿都说不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发指”。总之,这戏和我脑子里所想像的,完全是两件事。南明史事是我所喜欢的,写剧本也曾有此野心,然而仅凭《板桥杂记》和《明季稗史》就想动手,却无此大胆。而更基本的一点,如上所说,这些人的sense,似乎全有问题,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为什么说这些话,因为前几天曾经想写一篇“论浪漫”,曾经发意于此。据《董小宛》的作者说,这戏是他的“家事”,因之戏本身的目的,便在表扬冒辟疆先生的大义,甚至使小宛夫人的结局也是骂贼而亡,我觉得这是残忍的。

    对于明末的东林,我始终无甚好感。四公子中侯方域自然是最丢人的一个。李香君的脱籍,虽然是由于杨文骢的帮忙,然而后面出钱的却还是为东林所痛斥的阮胡子。然而侯生却眼开眼闭的接受了。这样的新人物,的确就是浪漫也还不漂亮,更无论后来的堂堂出仕了。小宛的脱籍,是钱牧斋的力量,而这位牧斋宗伯,后来却作了新朝的礼部侍郎。虽然在乙酉之后,在《同人集》《有学集》中找不出与辟疆先生来往的诗文酬唱。这也未便是由于宗伯的“愧对故人”,我想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刊落的罢?至于龚芝麓的无耻,却抬出顾横波来痛骂一顿,似乎也有些冤枉。中国人似乎一向视女人为祸水,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有什么事总是向女人身上一推了事。龚芝麓的“奈小妾不肯何”,真是标准的无耻之论。郁达夫诗:“尚书白发老江湖,卅二芙蓉句不磨。莫怪临危难授命,只因无奈顾横波。”实在骂得很痛快。

    不知从何时起,中国人对浪漫的解释大变了。代表人物可以举出小杜来罢!“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被视为浪漫的代表作。推而广之,唐伯虎、章秋谷,自然都是一派,殊有滔滔者天下皆是之意了。和这个相同的,还有许多事也使我怅然。如“荡子”在古诗中,不过是游子的意思,现在却变成了“淫棍”,“风流”本来是形容一种优美的丰度的,变成了“行为不检”的省称。明末的秦淮河上自然也被认为标准的“浪漫时代”,而四公子的艳迹,就永远为天下仕女所称羡了。

    也许东方人真是缺乏幽默之感的罢?那么浪漫在中国之不被了解,也许正是当然的事。我以为浪漫即是大幽默。世界上的事有许多是要以幽默的态度来应付的。唐伯虎虽然不脱“才子气”,然而在中国的旧文人中,还算是懂得幽默的。最近看故宫画展,其中有唐的一幅画,画的是南唐的故事,这事在我是颇熟习的,因而也更觉得它的有趣。

    这是一幅《陶谷赠词》。这故事很出名,记得明人杂剧中也有一出叫做《陶学士醉写风光好》的,也是说的同一故事。宋太祖的气量是颇小的,当他还没有到征服南唐的时机时,先派了一个以正人君子著名的陶谷去聘问,陶一向是“容色凛然,崖岸高峻”的,然而这却为韩熙载所看破,以为他并非“端介正人”,“其守可隳”的。于是就用“美人计”来引诱。“遣歌人秦弱兰诈为驿卒女以给之。”结果这位陶学士竟上了圈套。唐氏原图,就画的是陶氏和弱兰的缱绻之态。弱兰弹琵琶唱歌,陶则曲一膝,以手按拍。神气实在非常可掬。后来后主宴陶于澄心堂,陶还要露出大国威严来,装模作样,等弱兰出来情酒,“谷惭笑捧腹”,大为尴尬。弄得“倒吐茵席”,大失上国威仪,后来竟因此事而不得大用。

    唐伯虎在画上题诗一首:“一宿因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当时我作陶承旨,何必樽前面发红。”极尽调侃之能事。

    这里唐寅的话说得很是幽默。本来这种事是不必怕难为情的,然而一向以正人君子露面的陶学士,却不懂这个。难免为《三笑姻缘》的主角所笑了。

    然而浪漫竟是与“胡调”同义么?这当然不是的。我以为应当讲求“浪漫的严肃”。像龚定庵的“偶赋凌云偶倦飞”的态度是要不得的,这只是“儇薄”,如王静安所说。为中国人所误认的浪漫,正是“儇薄”。

    说一句笑话,浪漫是有家庭遗传的根性的。突然地有一个浪漫的子孙,是大偶然。我和t说过一些门第非常好的朋友,是不能了解浪漫的,因为世家生活正是世界上最被认为正当的生活。他们的无缘过生活,实在是命定的事。我们怎样能希望他们来了解呢!如果不“攒眉而去”,就已经是有“宿慧”,值得佩服的了。

    今天例外,吃了点大曲之后,大谈浪漫,请不要笑,还是抄东坡小札作结:“江上微雨,饮酒薄醉,书不能谨!”

    二十二日在土桥,有好好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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