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名家写景4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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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柯灵
    闸

    柯灵

    我生长在一个小市镇上。

    和多数越中的乡村一样,有些山和水,点缀平原景色,就像村姑鬓边的野花。小街平静如太古,田野间铺开一片锦绣。在阳光下,在风雪中,在灰色的小屋里,有些用劳动创造了历史、却又从不在历史家笔底出现的人物,胼手服足,辛苦而乐天地工作着,顽强得好像水牛。他们平凡地生活,平凡地老死;死了被埋入土丘,活着也无人注意,连从这乡土问生根吐芽后来又流落异地的游子,也容易把这些亲切的面貌模糊了。

    永远活在游子心里的,是那些终古长流的小河。

    这市镇有水村的秀逸:小河萦绕,长年不倦地作着活活的絮语,仿佛诗人穹深的独白。水是清澈的,春来水面飘着玲珑的浮萍;一到冬天,满河是嫩绿的菜叶。桨声终夜不断。

    托小河的福,我们故乡从没有水灾,也从没有大旱灾。盛夏苦热,几十天不下雨,大地枯竭得变成沙漠。街河的语声由暗哑而寂寞了,灰褐的河床看见了碧琅琅的天,只剩下中间一条丑陋的小沟,木然不动。谁在河床上撤下几粒西瓜子?却让它们在泥里抽了芽,开出朵朵小黄花,到晚来和天上的繁星争辉。--这小河瘦损的丰姿,不已足以令人发愁?是的,但这只是街河的一段。你试跑到市外大江沿的过渡亭边去看看,那河流不是照旧作着轻轻的独唱?虽然嗓音也有些失润。

    倘在艳阳时节,春水晶涨;或当九秋天气,苦雨新霁,这些小河,几日间都变得十分丰满。絮絮的语声更高了,流动的旋律也十分活泼,趁微风,偷偷地吻着石磁,有时还乘明月夜迅疾地爬上了河岸。于是街河边常常出现一些少年人的影子,悠然伫立,向水中放下钓丝。你说那拍岸的水声,不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不用愁!过些时一开闸,这一泓盈盈的清流,就要淙淙然向镇上的土地告别。

    哦,对了!我只顾低徊于小河的风貌,却忘记了告诉你关于这些河流的十分陈旧而又永远新鲜的故事。--假如你不嫌地方乡僻,又有机缘坐着一桨一划的乌篷船,过小镇留连片刻,我准得先带你到街梢去看看一座古旧的老闸。

    路不远,就在镇中心。那儿有名为金鸡、玉蟾的两座山,隔水对峙,中间跨河横锁一道闸。河面很宽,闸上法相庄严的张神殿,香火终年不断。老年人会告诉你:张老相公是这儿镇水的神明,威灵显赫。这神的故事我记不清了,总之他生前不过是一个平常人,大概做了件什么有利于大家的事,而自己却因此在水里溺死的。他舍身的精诚使他成了神。镇上少年离乡别井,远适异地的时候,父母总带他们到张神殿前虔诚礼拜,许下“一路平安”的愿心。殿前有一个石基的戏台,蜃楼般在水上浮着,精细古雅的雕缕,辉煌金碧的粉饰,在寒他的小镇上,算得上是第一等华美的建筑。庙左右伸出手臂般两道高大的石桥,桥下河水深碧,平静时映出桥影巍然,连那桥上石刻的“古老闸头”四个苍劲大字,也随着微波从容浮荡,冷眼看人世的沧桑。

    水涨时一开闸。古潭似的静水就咆哮起来了。行人跑上老闸头,只听见满耳是轰轰的巨响,像动着春雷--不,有点像在高楼静夜听满山松涛。凭栏下望,世界在脚底暴变:别小觑那安静的小河,激怒了就胜似海啸,翻卷着,飞起万朵银花,汹汹然向镇外流去。偶然有迫不得已的舟楫经过,顺水船照例得胆颤心惊地出动全体船夫,一个在船尾把紧了舵,其余的拿定篙子,站在船头和中舷上,像挺着长矛临阵的将军;因为一不小心,船身会撞得粉碎。是逆水船,就得用七八个壮健的汉子,引着系在闸下的粗大棕索,在惊涛骇浪中曳过。

    对着这瑰丽的景象,也许会博得你一个无言的赞赏,叹息于宇宙的神奇?

    不错,宇宙的神奇:但我们知道:一部历史就有大半本是人类和自然斗争的记录,这闸,这小河,也并不缺乏艰苦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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