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名家写景4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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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系列:柴达木--你如何打发寂寞?》刘元举(2/2)
    我问他,她为什么这么愿意给你买瓜子呢?他说,她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怪寂寞的,她就让他嗑瓜子。她说嗑瓜子消磨时间最快,就不会感觉孤独了。至于为什么不买别的牌子,专买傻子瓜子,他说他喜欢叫他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喜欢花土沟,才会一个人呆在这么寂寞的荒山秃岭,一呆就是好几年。

    女孩子爱男人,常常爱用傻子的称呼。这是个通用的爱称。可是,这个女孩子称他傻子瓜子,除了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味道呢?当她离开他,投入别人怀抱时,他才品出了个中滋味。

    他还告诉我,三年间,他们通了好多信,他特别爱写信,她也特别爱写信,他们商定好了,每周的周一两个人同时发信。他有多少值得回味的故事啊。但是,毕竟都过去了,现在他面对的现实是寂寞的,是比过去更大的寂寞。他比过去更爱嗑瓜子了,但是,他现在嗑瓜子与过去的心情是不会一样的。他说他也曾决心戒掉这个习惯,却无法做到。就像抽烟喝酒的人戒烟戒酒一样,他戒不掉了。看到他嗑的满地瓜子,我的心怦然而动:这岂不是“抽刀断水”吗?

    我一向不大爱嗑瓜子,我嫌浪费时间。瓜子到了我的口中,便嗑得极慢,时常还把硬硬的皮当作肉嚼,这使我感觉不到瓜子的快感。我在品着傻子瓜子味道,也在品味这里的枯燥与乏味的生活,我在试着想,如果让我在这里蹲上三年,我会如何打发寂寞?嗑瓜子?酗酒?抽烟?

    我想问问小伙子,三年的爱情究竟为什么黄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觉得一准是因为女孩等了他三年,可他还没有调离的可能,于是,就拜拜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这个痴情的小伙子显然无法从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当我瞅见我面前的那张凌乱的写字台的台面时,我的心便乱成一团。我看到了一个歪倒的墨水瓶,瓶盖不翼而飞了,瓶内的墨水早已干涸,写字台面留下了一条弯曲的墨迹线,那上面斑斑驳驳地被瓜子皮覆盖着……

    我们好久没有说话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伙子讲完大概也不再想说什么,怕贻慢我,就一个劲劝我嗑瓜子,他说,他还有许多瓜子,“哝,你看--”  我看到了,我早就看到了,床上床下,写字台上电视机壳上,都有一袋袋瓜子,都是一个牌子--傻子瓜子。

    三、狂叫

    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别开生面的节目,那是给中学生看的,电视中的主持人也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让中学生为主的观众席上走出来五、六个男同学在台上站成一排做表演。她把麦克递给第一个男同学让他高喊,喊得台上台下一片热闹。这几位同学喊得内容不同,他们喊得青筋暴突,令人啼笑皆非,十分开心。观众朋友大概在笑过之余不会去想别的,但是,我却想了,我想到了在柴达木有一个看守泵房的年轻人,成年累月地不见一个人,在巨大寂寞中,他无法忍受,他就这么狂叫着,一次比一次嘶哑,却没有一个观众……

    他长得文致彬彬,一副秀琅眼镜轻轻架在他那秀气而细嫩的鼻梁上。他性格有些内向,爱看书,不爱说话。他在读书时,最打怵的不是上课发言,他从小学到中学,在鉴定的那个栏目中永远有这么一条:希望以后上课要大胆发言。他从来不爱站起来发言,他明明会的问题,一站起来就结结巴巴地答不好,惹得同学们一阵笑声。他每次脸都涨得彤红。他刚到这个孤寂的泵房时,带来了好多文学书和考试材料,他曾考了几次大学都没有考上。但是,他在这里决心实现自已的理想。

    他是带着年轻人的浪漫走进泵房的,当守护泵房的前任告诉他如何孤寂时,他毫不在意地拍拍自已带来的一大包书籍,说,有这些书作伴,就不会有一点孤独。然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怎么打发光阴和岁月的呢?终于有那么一天,他什么书也看不下去了,什么学习材料也不摸不碰了,什么大学也没有信心去考了,他每天干什么呢?

    他把书撕了,一本一本地撕,撕完,就大把大把地抛向天空。他希望纸片飘得高一些,飞得远一些,可是,它们从他的手中一散开,就纷纷沮丧地跌落在他的脚边。枯草、黄砂,云起云飞,每天都是一个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在柴达木盆地的腹地,有着多么辽阔的空间蕴酿寂寞和孤独啊!石油的管线是从花土沟那边铺过来的,一直通到格尔木,在这蜿延千里的途中,每隔一段,就要建一个泵房,而每一处泵房都得设专人固守。有的泵房规格大些,需要的人就多几个,而小的,人就少了。无论多几个或少几个人,都会强烈地感受到孤寂的滋味。我曾去过一个大泵房,其实那是一处大泵站,有站长,也有职工。一条大走廊里边有五六个职工宿舍,里边住得全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我走进去一看,里边的墙上贴满了美女的画像,有彩色的,有黑白的,有中国的名星,也有外国的影星。要命得还有性感明星梦露那隆起的半遮半裸的丰乳。这些动画片都很有性感,都能给人以比较丰富的刺激与联想。这些画片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多少幻想与美梦!画片上的明星们大概不会知道她们默默地为中国的石油事业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可是,这位文弱的年轻人的房间没有贴这些画片。他来到这里时,带的都是书却没有带一张明星画片,他的房间没有女人味。曾经,他有过一张女性的照片,天天捧在手里看,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春天看到秋天,每看一次,他就幸福一次,可是,当那一天,照片从他的苍白的细瘦的指尖滑脱到脚下,随后被一股风沙及时卷到枯草丛中时,他就永远不爱看任何女人的照片了。越漂亮的他就越不爱看。他的心有了无法弥合的伤口,他得不到爱情的原因,就像柴达木曾发生过的所有的爱情悲剧的原因一样,因为他飞不出去这片深广而辽阔的空间去拥抱爱情。怎么办?需要发泄,需要愤怒,需要狂叫。这是一种十分自然的感情渠道,但是,对于这位腼腆而斯文的年轻人来说,总是有点不伦不类。他先是学会了喝酒,火辣辣的酒使他的嗓子变了,使他的性格也变了,他把瓶子一摔,就仰天吼叫起来。他吼的声音他自己听不出来多响,他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胸口闷胀胀的难受。他渴望别人能够听到他的嚎叫,可是,整天见不到一个人过来。偶尔看到一辆汽车从门前跑过,他就狂喜吼叫,汽车没有停,只抛下一片飞扬的尘土,等尘土消失了,他也喊不动了。他是因为嘴张得过大把嘴角撑裂了,还是干渴所致,再不就是缺乏某种维生素吧?反正,他的带血丝的嘴角每当喊得忘我时,就会出几星血珠,灿烂而悲壮地跌落下来……

    可是,寂寞依旧寂寞,荒芜照样荒芜,能喊来风,喊来雨,却喊不来内心的憧憬。真不知道,如果让他看到了电视上那项狂叫比赛的游戏时,他会有何感想。

    四、打扮

    有句古语,叫作“女为悦已者容”。说的是女人的打扮都是为了喜欢她的男人看的。现实生活中有许多女性,她们不惜重金购买新派时装,如果没有自己喜欢的男人夸奖她们,大概她们不会有这份着装的雅兴。越时氅的女人就越是渴望她们的打扮能够引起异性的注意。但是,在柴达木的女孩子中,其着装打扮却有着另外的意义。

    花土沟是位于柴达木盆地的最深处,地图上标记的是茫崖。花土沟是石油工人取的名字,故名思义,此地油沙山多有沟纹,那沟纹呈蛇状盘绕层层又叠叠,盘绕出一些奇形怪状的花纹图案。这些图案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美丽生动可言,我愿把它们喻作老人的皱褶,每一道所呈示的都是沧桑,都是衰迈,都是悲凉。因此,我觉得这种环境很不适应人的生存,特别不适应女孩子的生存。因为女孩子一般都很看重自己的皮肤,而这里的干燥缺氧的气候是最易损伤皮肤的,怎么可以想像一个嫩藕似的女孩子成年累月在这里接受高温的烘烤,接受大风沙的冲刷呢?我在这里只不过呆了一周,而当我照着镜子一瞅,我发觉我的皮肤粗糙了,口唇干裂渗出血丝,显得苍老了好几岁。所以,我对朋友们说柴达木是一个能够使人迅速衰老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没有老年人。我曾经觉得奇怪,满街找不见一位老人,四十来岁的我到了别的地方,我一直被视作年轻人,可是,到了柴达木,我就一下子成了个实实在在的老大爷了。每到一个场合,彼此介绍一番,我明明觉得对方比我年纪大,却不曾想,一问年龄,才三十几岁。他们的面部皱纹巳经很深了。于是,我意识到了,花土沟是一个苍老的地方,再年轻的人到了这里也是极容易苍老的。所以,我理解了为什么这里没有老年人,为什么这里很少能见到女孩子,尤其很少能见到漂亮的女孩子。

    这里毕竟还是有女孩子的,而且,也有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或许这种长相很不错的女孩子在别的地方显不出来漂亮,但在这里却能够显出来。当我将目光投向她们时,我发现她们极其爱美,极其爱穿戴打扮,她们也有纹眉纹眼线的,也有用雅黛摩丝、皂角洗发剂、营养霜、粉底霜、洗面奶什么的,她们也涂抹口红,身上也有洒过香水的味道。

    我到花土沟来的那一天,正巧是“三八”妇女节,所以,我与这里的女孩子们有了一个天然的机缘。我有幸参入了她们的妇女宴会。和我在一个桌喝酒的女性大都年轻,她们不似我想象得那般泼辣,那般豪爽,她们倒显得有些矜持。她们喝酒时也和城市里的小姐差不多,轻轻地将酒杯贴在涂得挺红的唇线处,只是抿一抿,就很快放下了,好像怕弄坏了唇间的口红。她们的发型也很有讲究,齐耳短发,也有长长的披肩发,还有那种羊毛卷的大波浪。在这种闭塞的天涯之地居然也能强烈地感受到现代生活的消费热。我在酒桌上,曾不失时机地夸奖她们的穿戴与打扮,所得到的回应并不像我想象得那般强烈,甚至可以说她们有些木然,似乎并不大在意别人的评价。这一点与城市里的女孩子倒是有天壤之别。或许她们不像城市女孩子那么开放,与我不熟悉的缘故?

    在以后的几天接触中,我注意观察她们,确实她们很有自已的特点。她每天早晨起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洗漱打扮,我们在桌上坐了半天了,只等着她们上桌,而她们总是那么慢腾腾的。她们如此肯于在打扮上花这么多的功夫,确实很让我惊讶。我问桌上的一位男同胞,她们是不是总是这样?回答是肯定的。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新闻单位,总共算起来,也不过五人,还包括司机。司机和站长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人,不大会欣赏女性,如此爱打扮究竟为了什么,就颇令我弗解了。

    在这三位女士中,有一位身材最好的,也是打扮最出眼的,她穿着大红的连衣裙,每天清晨都是站在院子里梳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发齐到腰间,她梳理得十分精细和耐心,一根一根,蓬蓬松松,把它形容成一道生动的跳跃的小瀑布什么的都不为过。我们坐在饭厅里正好可以从窗户处望见她的背影,望见那一道挺动人的小瀑布。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她的头发说开了。我们怕她听见,声音都压得很低,她进来时,我们谁都不敢吱声了。她很不爱说话,眼睛中有种深深忧郁。据说,她不久前才离婚的,显然她的情绪还没有从中解脱出来。可是,她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耐心打扮自己呢?为了再度寻找伴侣?可是,这里那有可供选择的呢?这更让我感到迷惑。我问站长,站长也说挺怪的。我很想找个机会和她聊聊,站长说他按排一下,初步定在翌日的下午。可是,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刮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风沙,使得房间里一片烟尘,床上床下全都是一层层的浮沙。那层浮沙踩上去都能陷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我那双旅游鞋的纹络布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饭店都不能开门,没有办法出门,所有安排只能取消。沙子从封堵得极严实的缝里还是在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灌,呛得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沮丧地躺下来,眼巴巴等着大风沙过去。风沙几乎刮了一天一夜,我也饿了一天一夜。傍晚时总算停下了,我们这才聚到一起开饭。这种劫后逃生般的感觉使我们的饭桌充满了一种热烈和谐的气氛。可是,那位长发女士没有来。我们吃完饭了,她还是没有来。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来,站长告诉我,她在梳洗头发。可想而知,风沙把一切都刮乱了,也把她的头发刮乱了。她要一根一根地梳洗,她要把散落的那么多的细沙都清洗出来,这是一项工程,是一项需要花费好多时间的工程。这里刮风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每刮一次她就得那么精心梳洗一次,她就不嫌麻烦?在我离开花土沟的那天早晨,我在院子里见到她了。那时候,天边还是黄乎乎的一片浑浊,风扬起沙子起码得需要三天才能沉落下去,沉落下去以后,天边才能放晴,才能放眼望出去,望见昆仑山的皑皑雪峰。我在花土沟这几天就没遇到天空彻底晴朗的时候。因此,就没有看到昆仑雪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她笑着奔过来为我们送行。她的长发随着轻盈的步态而飘飘洒洒,被朝霞映出一片油亮的光晕,着实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令人难忘。我与她握手时,我真想说,你的头发真好!话都到了嘴边,我又咽回去了。我意识到,她是不需要别人夸奖的,她如此精心打扮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是为了她自已的需要。为了消磨时光,还是为了解除寂寞?抑或从中寻找一点寄托?反正这是她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议程。

    柴达木的女人是寂寞的,在寂寞中热心于打扮,是别有一番意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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