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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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之时代精神(2/2)

    这种技俩恐怕非一个以科学家兼诗人者不办。因为先要解透了科学,新近了科学,跟他有了同情,然后才能驯服他于艺术的指挥之下。

    (四)科学的发达使交通的器械将全世界人类的相互关系捆得更紧了。

    因有史以来世界之大同的色彩没有象今日这样鲜明的。郭沫若的《晨安》便是这种cosmopolitanism①的证据了。《匪徒颂》也有同样的原质,但不是那样明显。即如《女神》全集中所用的方言也就有四种了。他所称引的民族,有黄人,有白人,还有“有火一样的心肠”的黑奴。他所运用的地名散满于亚美欧非四大洲。原来这种在西洋文学里不算什么。但同我们的新文学比起来,才见得是个稀少的原质,同我们的旧文学比起来更不用讲是破天荒了。

    啊!诗人不肯限于国界,却要做世界的一员了;他遂喊道——晨安!梳人灵魂的晨风呀!

    晨风呀!你请把我的声音传到四方去罢!

    ——《晨安》(五)物质文明的结果便是绝望与消极。然而人类的灵魂究竟没有死,在这绝望与消极之中又时时忘不了一种挣扎抖擞的动作。二十世纪是个哀与奋兴的世纪。二十世纪是黑暗的世界,但这黑暗是先导黎明的黑暗。二十世纪是死的世界,但这死是预言更生的死。这样便是二十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的中国。

    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净的污浊,浇不熄的情炎,荡不去的羞辱。

    ——《凤凰涅》不是这位诗人独有的,乃是有生之伦,尤其是青年们所同有的。但别处的青年虽一样地富有眼泪,污浊,情炎,羞辱,恐怕他们自己觉得并不十分真切。只有现在的中国青年——“五四”后之中国青年,他们的烦恼悲哀真象火一样烧着,潮一样涌着,他们觉得这“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的宇宙真一秒钟也羁留不得了。他们厌这世界,也厌他们自己。于是急躁者归于自杀,忍耐者力图革新。革新者又觉得意志总笔不住冲动,则抖擞起来,又跌倒下去了。但是他们太溺爱生活了,爱他的甜处,也爱他的辣处。他们决不肯脱逃,也不降服。他们的心里只塞满了叫不出的苦,喊不尽的哀。他们的心快塞破了,忽地一人用海涛的音调,雷霆的响替他们全盘唱出来了。这个人便是郭沫若,他所唱的就是《女神》。难怪个个中国青年读《女神》没有不椎膺顿足同《湘累》里的屈原同声叫道——哦,好悲切的歌词!唱得我也流起泪来了。

    流罢!流罢!我生命的泉水呀!你一流出来,好象把我全身的烈火都浇息了的一样。

    ……你这不可思议的内在的灵泉,你又把我苏法转来了!

    啊!现代的青年是血与泪的青年,忏悔与奋兴的青年。《女神》是血与泪的诗,忏悔与兴奋的诗。田汉君在给《女神》之作者的信讲得对:“对其说你有诗才,无宁说你有诗魂,因为你的诗首首都是你的血,你的泪,你的自叙传,你的忏悔录啊!”但是丹穴山上的香木不只焚毁了诗人的旧形体,并连现时一切的青年的形骸都毁掉了。凤凰的涅是诗人与一切的青年的涅。

    凤凰不是唱道?——我们更生了!

    一切的一更生了!

    一的一切更生了!

    我们便是他,他们便是我!

    我中也有你,你中也有我!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奇怪的很,北社编的《新诗年选》偏取了《死的引诱》作《女神》的代表之一。他们非但不懂读诗,并且不会观人。《女神》的作者岂是那样软弱的消极者吗?

    你去!去在我可爱的青年的兄弟姊姊胸中,把他们的心弦拨动,把他们的智光点燃罢!

    ——《序诗》假若《女神》里尽是《死的引诱》一类的东西,恐怕兄弟姊姊的心弦都被他割断,智光都被他扑灭了呢!

    原来蹈恶犯罪是人之常情。人不怕有罪恶,只怕有罪恶而甘于罪恶,那便终古沉沦于死亡之渊里了。人类的价值在能忏悔,能革新。世界的文化亦不过由这一点动机发生的。忏悔是美德中最美的,他是一切的光明的源头,他是尺蠖的灵魂渴求展伸的表象。

    唉!泥上的脚印!

    你好象是我灵魂儿的象征!

    你自陷了泥涂,你自会受人蹂躏!

    唉,我的灵魂,你快登上山顶!

    ——《登临》所以在这里我们的诗人不独喊出人人心中的热情来,而且喊出人人心中最神圣的一种热情呢!

    (原载1923年6月3日《创造周报》第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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