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的人们都忙着检点东西,因为地方不靖,从别处开来的军队进城时难免一场抢掠。那是一所五进的大房子,西边还有一个大花园,各屋里的陈设除椅、桌以外,其余的都已装好,运到花园后面的石库里,花园里还留下一所房子没有收拾。因为郭太子新娶的新奶奶忌讳多,非过百日不许人搬动她屋子里的东西。
窗外种着一丛碧绿的芭蕉,连着一座假山直通后街的墙头。屋里一张紫檀嵌牙的大床,印度纱帐悬着,云石椅、桌陈设在南窗底下。瓷瓶里插的一簇鲜花,香气四溢。墙上挂的字画都没有取下来,一个康熙时代的大自鸣钟的摆子在静悄悄的空间的得地作响,链子末端的金葫芦动也不动一下。在窗棂下的贵妃床上坐着从前在城隍庙卖艺的女郎,她的眼睛向窗外注视,像要把无限的心事都寄给轻风吹动的蕉叶。
芭蕉外,轻微的脚音渐次送到窗前。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到阶下站着,头也没抬起来,便叫:“大官,大官在屋里么?”
里面那女郎回答说:“大官出城去了,有什么事?”
那人抬头看见窗里的女郎,连忙问说:“这位便是新奶奶么?”
麟趾注目一看,不由得怔了一会,“你很面善,像在那里见过的。”她的声音很低,五尺以外几乎听不见。
那人看着她,也像在什么地方会过似地,但他一时也记不起来,至终还是她想起来。她说:“你不是姓廖么?”
“不错呀,我姓廖。”
“那就对了,你现在在这一家干的什么事?”
“我一向在广州同大官做生意,一年之中也不过来一两次,奶奶怎么认得我?”
“你不是前几年娶了一个人家叫她做宜姑的做老婆吗?”
那人注目看她,听到她说起宜姑,猛然回答说:“哦,我记起来了!你便是当日的麟趾小姑娘!小姑娘,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你先告诉我宜姑现在好么?”
“她么?我许久没见她了。自从你走后,兄弟们便把宜姑配给黑牛,黑牛现在名叫黑仰白,几年来当过一阵要塞司令,宜姑跟着他养下两个儿子。这几天,听说总部要派他到上海去活动,也许她会跟着去罢。我自那年入军队不久,过不了纪律的生活,就退了伍。人家把我荐到郭大官的烟土栈当掌柜,我一直便做了这么些年。”
麟趾问:“省城也能公卖烟土么?”
“当然是私下买卖,军队里我有熟人容易做,所以这几年来很剩些钱。”
“黑牛和他的弟兄们帮你贩烟土,是不是?”
“不,黑司令现在很正派,我同他的交情没有从前那么深了。我有许多朋友在别的军队里,他们时常帮助我。”
我很想去见见宜姑,你能领我去么?”
“她不久便要到上海去,你就是到广州,也不一定能看见她?”
“今晚,就走,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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