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缘份
嘉芙再回到办公室,一切如常,只有家镇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更多。
「宁儿赞你,很喜欢你。」他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她说。
「此话怎解?」
「莫太对你没安全感。」嘉芙的个性就是直话直说。「她担忧会失去你。」
「永远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们的婚姻必然一生一世。」
「或者该说她不能完全、绝对地拥有你。」她修正语气。
他皱眉,令人不解地皱眉。「她真的这样说?」
「她跟我说了一段往事,一个你的旧女同学。」她望着他。
「宁儿真是信任你。」他摇头笑。「她甚至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
「那位旧女同学的事很影响她。」
「真傻,真是傻女孩。」家镇喃喃自语,颇动容。「无论如何,非常感谢你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补救。」
「其实莫太是很好、很善良的女人。」
「当然,否则我怎会娶她?」他笑。
这天宁儿在家,收到了九十九朵玫瑰,全是鲜艳的红色,有如血色。
她看看签名卡,开心地笑起来。「家镇。」她情不自禁。
家镇一向以事业为重,并非浪漫的人,他当然送过花给宁儿,但那是在被「提醒」,或「要求」下送的。也许是出身普通人家又或者个性问题,他从不主动「浪漫」。并非说送花就是浪漫,但对宁儿来说,这是天大的惊喜。天真的她立刻打电话给母亲。
「妈咪,家镇送我九十九朵玫瑰。」
「很好啊!他真是个好女婿。」
「他从没这么做过,这是第一次。」
「你开心就好。」
「你怎么好象在敷衍我,没有诚意。」
「宁儿,我在学京戏身段,有师傅在,」母亲笑。「周末和家镇一起回来吃饭。」
但是宁儿这股兴奋一定要发泄,一定要找人分享,母亲没空,想来想去她只好打电话给嘉芙。
「莫太?」嘉芙颇意外。
「你知不知道,他送我九十九朵玫块。」宁儿的声音中有无比的喜悦。
嘉芙又是呆怔一下,这不像家镇的作风。不过人家夫妻间的事,也不是她这外人能了解的。
「他定是欢迎你回家。」
「也许是,他进步了。」宁儿开心得翻倒。「以前他不喜欢这一套,说是浪费。」
「浪漫和浪费只差一个字。」
「浪漫?」宁儿笑得开心。「真的,我是有浪漫的感觉,很开心。」
「你也可以为他添一点浪漫。」
「怎么做?你教我。」
「譬如说亲手为他预备一次烛光晚餐,」嘉芙笑着说。「给他个惊喜。」
「甚么时候?」
「今夜。当然最好在今夜。」到底年轻,嘉芙也兴奋。
「但是做甚么?我甚么都不懂。」
「最简单的,让你的管家教你,譬如说煲一个靓汤。」
「好,好,就这么决定。」宁儿说:「你真好,嘉芙。」
这原是很简很普通的事,宁儿却如获至宝,她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
嘉芙快下班的时候,好久没见的治邦出现。
「好多话要跟你说,」他一脸孔的喜悦与陶醉。「下班后一起走。」
嘉芙毫不犹豫就点头。治邦约她就像嘉麒约她,是理所当然的。
两个人坐在置地广场地下的咖啡座。
「皓白真可爱,」治邦坦率地说。他的感觉对着嘉芙是不必保留的。「她已经接受我的单独约会,我们吃了两次晚餐。」
「恭喜。」她笑。
「别只恭喜,还要祝福,祝福我们俩可以开花结果。」
「这四个字好老土,开花结果,好象古老十八代。」
「愈新潮的事物愈短暂,不如古老来得天长地久。」
「你讲究天长地久?」她望着他,很意外,他是从外国回来的现代年轻人哦。
「是。感情还是传统的好。」他眼中有向住的神色。「一个温暖的家,一对相爱的男女,和他们可爱的孩子,一生一世,从年轻到老,这是最浪漫的事。」
她的视线凝定,再也移不开,怎么他说的话就像她人中所想?一对相爱的男女和他们可爱的孩子,经过岁月,相爱弥坚,一生一世直到永远。一刹那间,她的心灵有了重大的震动,她终于找到这么一个同心同意的男人,只是
──她用力摔一摔头,这个男人是治邦,梁皓白的男朋友,一个如哥哥般的人物。
她呆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发甚么呆?我说得不对?」他拍拍她手。
「不,不,」她深深吸一口气,平抑胸膛中的翻腾。「我不知道
──」
「想想看,」他眼中闪出动人光采。「夏天我们一起游泳,冬天我们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背靠着背谈话,看书,我们互相疼惜,互相关怀,相扶相助直到老去。皓白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我们万分合得来。」
「那么除了恭喜,祝福之外,还必须说,天地那么大,竟被你们找到了对方。」嘉芙说。
「是,我也认为我运气好,」治邦感叹。「皓白纯良可爱,除了有点小姐脾气之外,一切都好,都合我心意。」
「预备立刻结婚?」
「我肯她也不肯,她还年轻,还有她努力的目标,我要帮助她。」
她望着他,对他的感觉
──或者是印象,也不对,很难找出一个适合的词句,反正他在她心里已不同了,他竟是一个和她在感情上有相同要求和理想的男人。
「怎么你今天这样沉默,怎么不说话?难道不同意我讲的?」
「羡慕得五体投地,差不多妒忌了,」她摇摇头。「你说得太理想,像童话故事。」
「对,现代已无童话女主角,好不容易被我找到一个,我必捉紧不放。」他做一个捉紧的手势。「我真快乐。」
而对这样快乐的人她真的无话可说,心中竟有丝能觉察的妒意。
咦?!她真的妒忌?
挥开这丝妒意,她强打精神应付他,竟觉得甚至找不回十几分钟前的那种自然、亲切,那种兄妹情。
「替不替我高兴?」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
「高兴。」
「替不替我加油?」
「怎么加油?我帮不了忙。」
「帮我一起开心,」他天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想到梁皓白三个字我连呼吸都会紧缩。」
她想起伟杰说他对爱情有太多幻想,这是不是幻想?她不知。
「啊
──忘了杰仔,」他拍拍脑袋。「你们进展得怎样?」
「我们只是朋友。」她淡淡地说。
「只是朋友?不可能,杰仔为你付出了全部,我知道。」
「不论他付出多少,我的感觉上大家目前只是朋友,我坚持。」
这次轮到治邦发呆,不能置信地望着嘉芙。
「你会令他伤心。」
「没可能到那种程度。」她肯定。
「不
──」他开始真正担心他的朋友、兄弟。「你们谈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必要,只为根本不是问题。」
「嘉芙
──」他惊讶。「我以为你们──」
「不能以为,要看事实,」她笑起来。「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追我,我都接受。」
「他不是任何一个男人,他是杰仔。」
「我知道他很好,无论哪一方面的条件都好,可是
──」她思索一下。「我要求的不是条件,还有其它。」
他望着她,像她刚才一样呆呆的说不出话,傻了一般。
「我用我的方法处理自己的事,」她说:「你也许不认同,但那就是我。」
他讶异得有些不能置信。「你是嘉芙吗?好象变了个人。」
「我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未曾真正认识我。」
「我是否真正认你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杰仔,我立刻要他来?」他取电话欲拨。
「不
──请勿这么做,」她温婉地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我喜欢顺其自然。」
「你不接受杰仔?」
「我没这么说,」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说这件事。「不目前说这一切还是言之过早。」
「我明白了,」他恍然地透口气。「你是慢热的人,我要他加把劲。」
「他已经够努力,请勿给他压力。」她笑。
「你还是很关心他的。」
「当然。他是朋友,」她说:「不像你和皓白已是情侣。」
他欣然而笑,对「情侣」两个字很受落。
「皓白呢?为甚么今天不陪你?」
「她要练习,晚上还要与美国来的亲戚吃饭,」他体贴地说。「要她陪我是强人所难,我不做这样的事。」
「皓白真幸福。」嘉芙忍不住说。
「如果接受杰仔,你也一样。」治邦答道。
「各人对幸福的定义和要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你这么执着,」他摇头。「看走了眼。」
除了律师楼工作外,有一半时间嘉芙是属于学校的。
她原想去找教授谈一点功课上的事,但教授不在,却有一位女士坐在办公室里。这女士大约三十出头,气质十分好,有极好的皮肤,穿一套浅灰套装,一对深灰珠耳环,
「对不起,我找郑教授。」嘉芙歉然。
「我是他妹妹,他还没回来。」那女士有明亮声音。
莫名其妙地,嘉芙立刻喜欢了她。很少看到这么悦目的女性,高而苗条、正派、干净、眼光中带来一丝说不出的威严,是女人中少有的。
「郑小姐,」嘉芙说:「我是张嘉芙,教授的学生,或者
──我明天再来,请转告。」
「好,我会。」姓郑的女子点点头。
「你
──很出色,」嘉芙只想到这两个字。「很少女人像你。」
那女士摇头微笑,露出整齐的健康牙齿。「谢谢。」
嘉芙预备转身离开。
「我也要走了,」那女士站起来。「要赶时间,一起走吧。」
嘉芙欢喜地走到郑教授妹妹
──那女士旁边,嘉芙最欣赏她那股隐隐透出的自信。
「你和郑教授不住在一起?」她问。
「不。哥哥有嫂嫂和孩子,」郑女士淡淡答。「我是顺道来看看他的。」
顺道?她有私家车?
「我该是你的师姐,」郑女士彷佛看得穿她的心意。「你也是法律的,是不是?」
「是,是,」嘉芙极兴奋。有这样出色的师姐,实在荣幸。「你
──」
「我是郑之伦,毕业很久了,不过一直在英国,」她介绍自己。「最近一年才回来工作总算定了下来。」
难怪。她身上还有一股欧陆味道。
「你说『定下来』可是指在香港工作?那么香港必有多位出色的女律师了。」
郑之伦望着她笑,不置可否。
「有车吗?」嘉芙问。
奇怪,平日她不是那么主动多话的人,但对着之伦,她像面对一个宝贵的矿洞,想深入发淈。
「没车。刚才朋友送我来,还以为可跟哥哥一起走。你呢?」之伦一派处之泰然状。
「有。哥哥的二手日本车。」嘉芙十分高兴:「我以荣幸地送你一程。」
之伦立刻感受到嘉芙对她特殊的仰慕和喜爱,她对这年轻的漂亮女孩也有好感,两人竟这么一拍即合的成了朋友。
嘉芙送之伦到渣甸山的家,是幢新型大厦。
「我住五楼a,这是我的名片。」之伦主动地递给嘉芙:「想见我时可以上来。」
「方便吗?」
「我一个人住。」之伦下车,挥挥手,潇洒地走进大厦。
我一个人住,嘉芙为这几个字赞叹。现代有型有格,有真材实学,有本事的女士能大大声这么说「我一个人住」的人并不多。社会发展畸形,男与女之间的关系复杂,能有资格讲这句话的女子的确太少,太少。有的女人讲了你也不信。但之伦,她就是那种人,有风骨,有傲气又有本事的人。
嘉芙以得到这样一个朋友为荣,只为之伦,不因她是郑教授的妹妹。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治邦。
对了。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嘉芙与治邦就常常约在一起午餐了。也许办公室近,或者治邦有很多关于皓白的事要告诉她,反正他们常常在午餐时见面。
「还没去拜访过那位郑女士?」治邦在讲够了皓白所有事之后,为表关心地问一句。
「没有借口。」
「她能开口邀请,你就不需借口。」治邦说:「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崇拜过人。」
「我希望未来的我能像她。」
「为甚么不能像自己呢?」
「她
──」嘉芙眼中发光。「那种神情,那种姿态,那种气度,那种自信,那种威严,站在法庭上一定战无不胜,功无不克,所向无敌。我只希望像她。」
「有那样厉害的女人?」治邦伸伸舌头。
「不是厉害,是种气氛,是感觉,是
──但是她和霭可亲,」她叹口气。「在她之前,我从未见过那种女人,好独特。」
「可引我一见?」他好奇。
「我自己都不敢去。」她笑起来。「我眼中的她也未必是你心目中的她。」
「必然一样,我们这样合得来。」
她暗暗摇头。她眼中的皓白就非她能认同,他们眼光根本全不一致。
「今日傍晚要当辅警的班。」他说。
「下午将随莫律师上庭。」她说。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生活都太刻板,太正常了?」他忽然说。
「人人如此,有甚么不好?」
「不知道,」他摸摸头,露出一抹傻笑。「如果人人倒行逆施一次,不知世界会变成怎样?」
「还能怎样?毁灭咯!」
「不会如此严重吧!」他说。
「会。肯定的一件事是世界上好人比人多得多,如果倒行逆施,即使只是一天,世界必然毁灭,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很可怕,幸好只是我的幻想。」
「中午与我午餐,皓白知道吗?」
「没有特别提过。」
「要小心些,有些女孩子不喜男友与任何其它异性接近。」
「皓白不会,我有信心,」他拍心口。「皓白心如皎月,绝不沾尘。」
「我不想替你惹麻烦。」
「我知你替我着想,可是从不见你提杰仔。」
「他约我晚上见面,可惜我要赶功课。」
「可恶的功课。」
功课并不可恶,嘉芙清楚知道。如果约她的是个吸引她的
──她看治邦一眼,他若约她,她不会考虑功课。她
──喜欢和治邦相处的感觉。
她不会把这事告诉他,她自己知道便是,又不会影响任何人。
「其实杰仔中午可以约你。」他忽然说:「反正我们几乎天天碰面。」
「他不是中午人。」
「甚么意思,十午人?」
「有的人只会想到在晚上约会,」她笑。「晚上比较重要,比较正式,约比较重要的人。」
「我没有这意思,我们
──」
「我们是邻居,」她又笑。「我是你的听众,专门分享你对皓白的喜怒哀乐。」
「有一天我也乐于做你的听众,当然希望你说的是杰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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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在中午出现的伟杰居然约嘉芙午餐。
「治邦叫你这么做的?」她问。
「阿邦?关他甚么事?」伟杰愕然。「晚上总见不到你,只好中午来。」
几乎错怪好人。
「有非见我不可的理由?」
「有间大公司清盘,我有份做,将会很忙很忙很忙,过一段不见天日的时间,」他凝望着她。「会想念你。」
她白他一眼,忍不住为他的话笑。
「大公司清盘,宣布破产,有犯罪的因素吗?」她问。
「律师本色。」他捉住她手。「会不会挂着我?」
「总爱说这么肉麻的话。」她摔开他。
「你教我说又不肉麻又能表达感情的话。」他盯着她。「给我多一点信心。」
「压力之下不可能有信心。」
「压力?你说我给你压力?」他压低声音却作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凭点良心。」
「是不是在你忙得不见天日时,我要买定外卖去探班?」她还是笑。
「差不多啦!」他放开她。「嘉芙,我们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伟杰果然忙碌,除了电话联络,他真的没机会出现在嘉芙身边。嘉芙并不很挂念他。也许太容易了,便不觉得珍贵,他总在那儿嘛,又不会跑掉,但她有时也会想起他,给他个电话闲聊几句。
他们保持着充满望的友谊,至少他俩都这么认为。
嘉芙也忙着学校的毕业考试。除了考试,还有其它许多事情,譬如谢师宴啦、毕业舞会啦,还有许多零星的小事。她向家镇请准减少回律师楼的时间,反正三个月后她将全职在家镇那儿工作,她想先把做学生最后一段时光处理得更美些。
她从教室出来,预备到停车场取车,约好了到影楼拍毕业照,她打算在照相之前先去发型屋理发,一生一次的纪念,马虎不得。
停车场内,她竟看到治邦,他站在她的二手日本车边,好象等了好久的样子。
「幸好认得你的车,」一见她,他立刻兴高采烈。「没有白走一趟。」
「不用上班?」她意外。「不用陪皓白?」
「放自己半天假。」他说得轻松。「皓白去北京练习,跟教练一起。」
「你这小会计不怕老板『炒鱿鱼』?」其实她想说皓白走了才想到我?但这样说太小家子气,她只想想便算。
「小会计也要透口气,不能做死人,是不是?」他的话跟脸上的阳光神采完全不配合。「小会计也是人。」
「报纸上说失业率增加,没有打工仔不担心。」她说。
「放心,杰仔是老板。」他笑。「能不能陪我半天?我问过杰仔了。」
看见他眼中的动人笑意,毕业照改天再拍吧!也没甚么了不起。
「想做甚么?」她心头已开始轻松。
「做甚么都好!」他坐上她的车。「特意不开车来,就是等你作主。」
「这么为难我,谁能猜到你心意。」
「我说过随便,」他全不介意。「就算游车河,兜风都好。」
「好,就游车兜风。」她的兴致也来了。「我们开到新界,反正我一点儿也不认得路,开到哪儿算哪儿。」
「好主意。」他半躺在椅背上。「出发。」
「出发?我还肚子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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